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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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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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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钗

(一)

“李姐,你家真漂亮!”一推开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亮闪了小媛的眼睛,那豪华的真皮大沙发,那精致的博古架,无不透露出主人富贵的信息。小媛东摸摸,西看看,恋恋不舍地坐了下来。小媛是单位新来的代办员,很是活泼,她一说话,总能让人觉得一片羽毛挠到你的痒处,声音嗲嗲地腻,但甜得舍不得囫囵吞下,很快就成了办公室的开心果,这不,李毓凤把这个加班的小老乡带回了家。

“漂亮什么呀?也就能住人,今天你就在客房休息一晚,反正我老公也出差不在家,自己熟悉一下洗漱间。”李毓凤笑着说,“这张小嘴甜死人,将来不晓得哪个有福气得了去哟!”“哎呀,我说的是真话,你咋不相信呢,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住上这样好的房子?”“努力,将来都会有的。”“嗯!”小媛挥了挥拳头加油,孩子气地模样逗笑了毓凤,找到一点让人羡慕的地方,这套房子买得还算值得。当初在单位宿舍,多热闹啊,女儿也是在那出生的,可太挤了,咬牙贷款买了小房子,老公也下海经商去了,毓凤边上班边操持家务,有时候心真的很疲惫,钱是越来越多了,房子也越换越大了,可他也越来越忙了,三天两头联系生意不见人影,女儿也送进大城里的学校了,家是越来越冷清了,只有那墙上的挂钟冷漠地盯着这一切,永远不转动,那是毓凤闲极无聊的作品--一幅十字绣。一切归于平淡,照顾老乡也算是调剂生活。

“姐,你人真好,干脆帮我介绍个男朋友吧!”“你才多大,就等不及了?”“你可不知道,我是家里的老大难了,你也知道,我们农村24、25还没有对象,肯定会有风言风语说你,我要求也不高,在城里有房,能养得起我,看着顺眼的男人就行。现在找,不至于到冬天像土里剩的庄稼,请人不划算干脆扔地里,姐夫身边有没有这样的男人?”“你可不要找他那样的,忙得不着家,知冷知热的身边人才好。”

“男人是靠自己管的,一个好女人能把坏男人管服帖了,日子好了,比什么都强,感情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在一起久了,自然就有了。”“嗨,丫头,你还小,感情哪有这么简单,那你说说对男人的理解,说得对,还真有人选,找我先生那的未婚青年来联谊也不是不行的。”李毓凤故意逗乐,没想到小媛当了真。“那我可说了,今天陪姐好好聊聊,接受教育。”

“抓住男人第一要素:要吸引他的眼睛。再漂亮的女人也经不起折腾,不拾掇自己的女人只能用邋遢来形容,不然,为什么两个差不多的女人,一个在城里打扮入时去上班;一个在农村看孩子种地,五年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归根究底,对父母给的这张脸要好好保护,外貌协会可不是传说。”“有点道理,美丽的东西谁都爱,我自从过了三十,不化妆都好像对不起他了,生怕他嫌弃我老了,好女怕做娘,一生了孩子,皱纹“噌噌”地往上涨,涂涂抹抹为哪般!”“看吧,别看我小,见也见得多了,说到你心里去了。”毓凤也来了兴趣,“那第二呢?”“第二要心性好,坚韧不拔。水磨的功夫也会出豆腐,烈女怕缠郎,男的也一样,只看你够不够聪明,平时多嘘寒问暖,找共同语言,打好基础,喜欢他,再崇拜他,他会无动于衷吗?日久生情是对的。”毓凤笑得打跌,“那照你这么说,看见条件好的男人,女人就像饿虎扑食似的,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你,那不成逼亲了?太无赖了,就算成了,心里会没有疙瘩,将来日子会好吗?有一天他条件变差了,你会不会后悔,只要流露出一点点悔意,他不会察觉吗?一辈子很长的,虚假的情意能支撑你走过四季的轮回吗?”“怎么不成?我一个表姐,就是倒追了姐夫六年,终于成功的,今年说要回来结婚,我妈老是拿她来教育我,什么时候,你也能嫁个成功人士,我就知足了,听说我那表姐夫还是个旅美博士呢?有学问,家境又好,人又帅,多金钻石王老五怎么就轮不上我呢?关键是百忍成钢,女人不坏,男人学不乖,只要你坏到他的骨头里,他也就舍不得甩开了。”“真是好榜样,侥幸成功了。”毓凤皱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第三好货要守得住。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秋刀鱼'最受欢迎了,自己的男人不但要会调教,还要管得严。”“小媛,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这结婚很多年的人还懂,谈过男朋友了吧?”“我都谈好几个了……不是,参加工作了,经历多了,社会就把你教乖了,你还别不当回事,你就看看你的发梢,开三股叉的根部绝对老化了,白了就要剪掉。这可不是车标三叉戟,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也不要以为到时候大多数头发都会开叉的,不管迟早也是要变成茅草堆,对男人也是一样,有苗头要动态管理,到问题真的爆发了,就来不及了。”小媛噼里啪啦地一通好心,怜悯的眼神好像一片乌云笼了过来,毓凤浑身不自在,淡淡地说:“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事忙呢。”小媛娇笑着又开了口:“你看我真不会说话,让姐不高兴了,真不经夸。”李毓凤一夜无眠,摸着空荡荡的大床总感觉凉飕飕的,冬夜长得另人难熬啊,空调暖身不暖心啊。

  (二)

和往常不一样,毓凤提早起床了,她急匆匆地梳理长发,却发现小媛还没有醒,大概昨天太累了,想着昨日对话,又躺不回去了。在手没有彻底酸之前终于盘出了一个凤尾髻,很有古典韵味,又拉长了脸庞,年轻了许多,仔细地划拉,在首饰盒里找到了那个月亮钗,钗面是小小的珍珠穿成弯月,九个月亮,下面加上夹子,是那年和老公去海南过年买的。珍珠不大,价格也不贵,不知为什么,毓凤就有股强烈的愿望,犹如落叶在深秋,总向往大地的怀抱,玲琅满目的商品中一眼就相中了它。老公笑她小气,大珠链不要,要小芝麻。她不管,微风吹着海浪,一个个细碎的泡泡破灭又卷起,抛向未知的天空,绾起长发别进钗,心蓦地安稳了下来。

“李姐,睡晚了,这一觉太香了,我都以为是自己家了。”小媛推门进来,打碎了毓凤的冥想,“啊!收拾好了,我送你去车站吧。”“要不,姐,你也回家去看一看,现在村里变化可大了,路修好了,像个花园,如果村里有好单位,我都不出来了。”毓凤有点意动,那就去,两个小时的车程一晃而过,李毓凤又重新踏上那块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

正是炊烟升起的时候,村东头的那棵大树依然还在,也许当年躲雨的蚂蚁也有了自己的子孙后代,多了条石围成的护栏,添上了花花草草,远远望去,家家起了新楼房,崭新的一片。推开沉重的大门,继母热情地迎了上来,“回来了,快进来。”端凳子,摆果盘,毓凤笔直地站着,那句“陈阿姨”总是堵在喉咙里出不来。“我爸呢?”“他和你弟开会去了。”“你弟”是陈阿姨改嫁带来的孩子,毓凤知道陈阿姨对爸爸很好,可怎么也亲热不起来。想起病恹恹熬日子的妈妈过世一百天之后,爸爸就娶了这个村西头的寡妇,说是照料这个家,可每次看见爸爸和这个阿姨为一点小事笑得敞开怀的样子,画面莫名的刺目,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自己的女儿成绩那么好也只读了中专,阿姨的儿子上了高中,当上了村民代表,前两年家里老房翻新,毓凤还是出了十万元,但回来得愈发少了,偶尔做客,更是游离在外了,只好眼睛盯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回来,“爸,怎么那样忙?”“喜事,村里要发达了!”父亲的快活是怎样用皱纹都挡不住的。

“什么喜事?让爸激动成这样?”毓凤有点心酸,爸终究还是老了,还是多回来看看吧,这些年,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有个成功人士准备回老家创业,造福乡里,听说是留美博士,在外面事业做得蛮大的,娶得老婆也是我们村出去的大学生,这次回乡祭祖了。”弟弟迫不及待地报告,浑不管这个姐姐没给过几个笑脸。

“喏,就是那个陈然,你读书时的同学,一天到晚来邀你一起去学校的陈然,当年你们可是学校有名的尖子生,没想到他后来搬到城里读高中,现在这样有出息,不过,当年就有这个苗头了,我眼力还不错!”父亲一拍大腿,兴奋地和闺女分享这个好消息。

“陈然,怎么会是他?他要回来,结婚了,也是,应该结婚了……”纷繁的信息猛地砸晕了毓凤。她怎么会不了解陈然,当年他是班长,她是学习委员,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二年级一直是同桌,每天准时到她家来一同去上学,小时候的毓凤不知道星期天是不上课的,每天背好书包都想去,父亲就拖那个孩子和她作伴,一伴就是八年。两人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到初中时也有了朦胧的好感,他还偷偷地把妈妈的发簪拿来给她别上,告诉她,阿姨有一根祖传的银发钗,漂亮极了,上面有块红宝石,像月牙挂在树梢,是要给儿媳妇的,将来他就送给毓凤。钗子没等到,来的是陈然妈妈,她说:“为了给陈然更好的学习环境,她决定全家搬到县城去住,希望毓凤同学这段时间不要来打扰陈然,他面皮薄不好意思拒绝人,所以让妈妈说了。”毓凤羞愧地低下了头,她知道阿姨的意思,怕毓凤成包袱,难道毓凤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不,阿姨打量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年轻敏感的心,她发誓要混出个样来,让陈然妈妈后悔去,可初三还没到,妈妈就熬不过去了,留下一堆债务和茫然给了父亲,毓凤无心再去打听陈然的消息,风筝从此断了线。

他要回来了,看到了想说什么,又能说什么?没有人注意到毓凤的沉默,父亲和弟弟又凑到一起,考虑本地有什么好的资源值得投资开发的,继母笑盈盈地为他们添饭夹菜,毓凤吃了一顿品不出滋味的饭,抛开了去看看父亲特意为她装修地房间的念头,火烧火燎地走了。

  (三)

回到县城之后,好像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从家里到单位,从单位到家里,毓凤又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吗?已经有发酵粉混入了水中,“砰砰”地膨胀,只等一个契机。

今天老公又出差了,他好几天不回来,还有一个不是好消息的信息传来,婆婆要来指导工作了。上次逛街,毓凤看中一件灰色连衣裙,上班端庄优雅,婆婆一脸不赞同:“那老气的颜色不好看,你不年轻了,买那件花色鲜艳的。站在鹏儿身边要配得上,不能像姐弟让他丢面子,男人色调深沉是不显老的,只会夸他稳重,女人还是要会打扮点好。”“那件衣裳太花了,看久了俗气,穿不出去。”毓凤皱眉。“穿不了再买,你那几个工资,一年到头不吃不喝也存不了几个,花了更好,哦,干脆把我看中的那件也付了帐,不要几个钱,我穿出去给你添面子,人家夸你贤惠,给婆婆买衣裳,不要以为我省你那点钱,我又没有别的儿子,家里的一切将来都是你们的。”“我是把你当囡崽看才这样说的。”虽然毓凤并不喜欢这样,但还是按她说的做了。

婆婆也曾读到高中,后因家庭原因嫁了人,不爱骂人,也关心人,家里的大事小情从逃不过她的法眼。她只是默默地打量你,指点你该怎么做,不能做什么,有不同意见也能说服你听从老人的意思做。在居委会里威信极高,常有别人搞不定的纠纷她出马准行。老公常说:“你看我妈对你多好,什么都做了,你不用里里外外的操心,只上自己的小班,照顾一下我就行了,你享福的命。”毓凤想想也是,顺着老人一点又何妨呢,反正家里过得去,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比什么都强,何况婆婆年轻守寡带大儿子也不容易。

偶尔听婆婆和其他老人聊天,说起怎么管教儿媳:“只要儿子有作法,她还能翻天?”毓凤觉得婆婆有点可爱,自己和媳妇相处不错,怎么撺掇别人对媳妇管制呢?现在又有几个真正意义上的恶媳妇,恶婆婆呢?家务如麻,越理越糟糕。不过是无聊吐槽打发时间罢了,不可能真的做,也就释然了,水面太平了还想泛几个涟漪呢!

老娘舅家要做房子了,拉下脸皮来向外甥女借钱。当初两家关系还是不错的,这几年才来往少了,但他家的窘迫毓凤还是知道的。农村人有习俗:不做房子不讨新,表哥年纪也大了,再没新房,就要打光棍了,借就借点吧,不多,两万块,看他们一家老实人的份上,也不会赖,就答应了。回家和老公一商量,也同意了,婆婆也没说什么,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毓凤觉得生活还是很幸福的,小日子过得不错,还有能力帮帮亲戚。没想到过了两天,舅妈气呼呼地把钱还了回来,说再也不要来往。毓凤丈二摸不着头脑,婆婆在一旁淡淡地说:“肯定是和你爹有矛盾了,不来往就不来往了,撒开。”说完,把桌子上的钱收走了。毓凤气的当即跑回娘家,和继母闹了一场,最后得知竟是婆婆在外面说她娘家的亲戚死要钱,人都不在了,还来借情面。毓凤面对继母一脸尴尬,她突然想问问,婆婆为什么这么做?只是心疼钱吗?越想越钻牛角尖,她是想让自己众叛亲离呢?还是怕儿媳妇把钱搬回娘家?斩断自己的手足,对她有什么好处,她是真的为我好吗?家里有什么东西真得属于自己,儿媳妇还是外人吗?晚上和丈夫说起这件事,丈夫一脸不耐烦:“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东想西想,你亲戚小心眼,关我妈什么事?无聊,睡觉。”

从此一个结横在婆媳之间,再看婆婆来关心自己的理家能力,帮忙管钱,衣橱里的并不怎么喜欢的衣服衣突然到了婆婆那里,怎么看怎么不对劲。都说婆婆疼媳妇就像是剥包心菜,剥下一层还有一层,层层叠叠,只有到最里面的芯才知道好坏。毓凤在家里慢慢地不爱发表意见了,虽说原本也没几次意见成决定的,家里闷得很。丈夫生气地说:“你现在越来越脾气大了,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回来还要看你的面色,一天到晚耷拉着脸给谁看?好日子不会好好地过!”都说老实人牛起来更倔,毓凤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你妈的错,不说她反而骂我,我自己赚钱,没吃你家的,没用你家的,还要忍着不高兴去逗你妈开心,那是虚伪!难道别人打脸还要把另一边脸送上去?大不了最后的结局。在淳朴的小县城,离婚绝对不是好事,尤其是在男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大错,事业又还成功的情况下,女人肯定要承担更多的质疑。经济独立才有政治独立,这个大道理在一个家也是适用的,有工作的女人总是会硬气点,虽然忐忑怕有一天被休,但高傲的头颅想低下来还是很难的,日子僵持着过了一天天。

没想到峰回路转,毓凤竟然怀孕了,这个大肚真的包容了家庭里所有的阴沉,大家都有默契地投入到对新生命的企盼中,一切都微不足道了。可哲人说得好:“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片雷会在哪里炸响。”毓凤挣扎了几个小时,终于有了自己的骨肉——一个可爱的千金。她在产房并不知情,因为是个女儿,婆婆扭头就走,是丈夫苦劝,婆婆才回来的,看到继母来照料月子,有些奇怪。出了月子,这个家里爆发了史上最可怕的战争,毓凤哭得撕心裂肺,觉得头顶是黑沉沉的天,一丝光亮也瞧不见,活得特失败,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抓不住,什么时候才为自己而活,再也不管外面的风风雨雨?也许是她的绝望吓坏了老公,他主动提出将来和婆婆分开住,只是要给妈另买一套房,一时资金不凑手。毓凤把自己的存折拿了出来,塞进了丈夫的手。和丈夫约法三章,她自己可以没钱,但公司每年必须有多少资金划在女儿名下,由她掌管;婆婆要多少花用不必告诉她,丈夫自己作主,平时三时两节毓凤照例过去送送礼,在外人面前还是和睦的一家。这几年,毓凤真正过上了舒心的日子,手头有不菲的存款,当家作主,事再多再忙,汗水也是甜的。她怎么又要过来搅和了呢?这比听到陈然要回来的消息还让人震惊。难道生活真的是一出一出狗血剧,不想看,打开电视,还是一台一台重复来,惹不起也躲不掉。

  (四)

再烦恼,地球还是照常转。毓凤怏怏地去上班了,隔壁王姐神秘地凑过来,努努嘴:“看到没?对面的小媛没上班,听说相亲了,去见未来婆婆,现在小妮子真精明,都晓得走婆婆路线了。”“你知道?”毓凤看见王姐挤眉弄眼的样子好像影射什么,故意反问。其实她知道王姐的能力,整栋办公楼就没有她不知道藏在哪的蚂蚁,绰号“蝴蝶”,轻盈地飞到你身边,不知不觉就挖掘出了你的秘密,但心肠好,是个事妈,别人有点小麻烦她也帮忙,所以大家也不厌恶她的存在。办公室是个奇特的存在,有动就有静,一个锯嘴葫芦张,和他说什么都是“嗯、嗯”,惜言如金;一个评论家,对任何事都能一针见血的评价,开玩笑也能说出你的语法里有几个小错误,让你不得不赞美他知识的“渊博”。王姐常趁评论家不在吐槽:“哪个领导想不开把他带身边就好了!”毓凤常常想:能直言的人说明性子直,率真,没被生活堵过嘴,现在自己能有他一半会说就好了。现在办公室又多了一个新来的小媛,人气很旺,和大家呆在一起,心情会很愉快,好像没做什么事,就到下班时间了。不过今天牵挂着怎么招待婆婆的大事,乌云总是散不去。

不管怎样,菜还是要买好一点,不能让她挑理,大概相处不好的婆媳,都有这样的心理。对方就是心里的一根针,越挣扎就扎得越深,让人痛不欲生,但彻底忽视又不可能,时不时抽搐两下提醒你,她的存在,一边笑脸相迎,男人一脸欣慰,妈和老婆相处多和谐。在小区门口碰见小媛,“你在这?”“我相亲的人住这一带,好巧。”小媛甜甜笑着。

到了家,婆婆早已躺在毓凤的主卧看电视了,当初的钥匙也没拿回来,估计也拿不到。毓凤叹了一口气,去厨房,眼不见为净,可老太太没那么简单放过她:“人老了,不中用了,媳妇看不上,接都不接一下。”“您不是说中午才到吗?我上班又请不到假。”“有心请假会很难吗?”我还真不想你来,你会不来?念吧念吧,我听不见,毓凤默念清心咒五百遍。吃饭时又有话说了:“菜还是一贯地难吃,鹏儿真可怜。”还是当没听见,吃完饭,婆婆又去毓凤床上躺着了,老小老小,越老越像小孩子脾气,别人家的糖总是更甜,年轻人的东西就是更好。当初毓凤知道要和她住一起,买家具的时候,是同款的两套,房间由她先挑的,床上用品都是同一品牌,一个价钱,就怕老人认为偏私,不照顾她,没想到老人硬要睡在他们床上,大夏天的中午,谁不想歇歇脚,毓凤把另一张小床也铺上了睡午觉,没想到老太太哭天抹泪向儿子告状:“难道做娘的睡一下儿子的床都不行了,嫌弃老人,天都不打雷公啊!”老太太牢牢记着并高声提醒、赞颂她对这个家的贡献,没有她的含辛茹苦,哪来她聪明有出息的儿子,儿媳应该感激她天大的恩惠。当初分开过,丈夫也是偷偷松了一口气的,享受了不再听唠叨的福利,但终归他们才是一家人,不好全是媳妇的,挑拨得他们关系不睦了,千错万错都是一个坏女人的错。毓凤关上房门也很委屈,希望这一次不是长期抗战。每次吃饭时婆婆总会得意地讲故事:某某人家儿媳是多么凶婆婆的,儿子帮媳妇的,后来有事了媳妇跑了,还是老娘在一边收拾残局;又是某某媳妇好吃懒做了,被舆论指责不孝了,老公附和:“我晓得嘞,娘只有一个。”毓凤觉得自己还能若无其事地吃下饭,没有得胃病真是抗压能力强。

毓凤在家里越来越寡言了,看什么都好像在看戏,不发表意见也不参与,脑子越来越迟钝,刚刚发生的一件事转眼就忘,晃神得厉害,看别人夫妻恩爱会看呆,下雨丝丝也伤感,混一天日子是一天。王姐盯着她,很肯定地说:“你有心事?”“我有什么心事?”毓凤弱弱地反问。王姐竟然没有追根究底,拍拍他的肩膀走了,这让人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怅然若失。

(五)

老公终于出差回来了,就像久旱的大地下了一场骤雨,莫名地清爽了许多。不用直接和婆婆对上,多少让人松了一口气,中间多了一个缓冲剂,晚上有事也可以倾诉,不会窒息,夫妻一体,我难受你也要分一半,不用到气球的临爆点总憋着。

这天晚餐桌上,毓凤和老公商量快放假了去接女儿,婆婆竟然接上了:“是呀,要回来看看,都不和我亲了,家里太冷清了,你也是,朋友都没吗?多叫点同事来家里玩嘛。”毓凤吃惊地望着婆婆,难道天上出红太阳了,她不是一向防着我吗?生怕我把钱搬回娘家,又有点洁癖特别爱干净,每次家里来人后,打扫卫生忙得唯恐忘记蚂蚁洞。管她呢?善意就接着,天上掉下馅饼都接不住的人肯定吃不饱。明天就把几个女同事叫家里吃饭,也是和同事拉近距离、处好关系的第一步。

王姐和小媛都来了,老天保佑,婆婆一直笑眯眯地,还说要去厨房帮忙,给毓凤留足了面子,吃饭的时候,还一筷子一筷子给小媛夹菜,和乐融融,大家都说毓凤有福气,有这样好的婆婆照顾。小媛也一口一口阿姨叫得甜,让婆婆欢喜着拉着小手说:“这样乖巧的女孩,一定要给你介绍个好对象。”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气氛真的很不错,毓凤希望每一个人永远是快乐的,相约同事再来做客。

婆婆好像真的变了,说话不再带着刺,也给小媛介绍了对象,毓凤已经几次看见小媛从小区里出来,毓凤问了几次:“是哪栋的小伙呀?”小媛支支吾吾没有说,全没有往日的爽利,婆婆见了劝道:“还没成功,不想大家知道也是正常的,女孩子矜持一点不是坏事。”看见婆婆和小媛一天天亲如母女,毓凤常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是梦还是自己渴望不会醒而产生的假象。最喜欢热闹的王姐竟然不爱说八卦了,总是看着自己叹一口气欲言又止,这梦好长啊!

那个闷热的午后,毓凤怎么也提不起精神,遗忘了办公室的钥匙又回家寻找。一路灼灼的太阳,照得大地好像变了形,热气淌成道道银河,亮的刺眼,把天地隔成几个异度空间。穿行其中,恍如赤脚踩在荆棘丛的艾丽莎,忍受着荨麻的刺痛,只能无言匆匆。打开门,丈夫愕然地回头,他一手搂在小媛的肩膀上,脸上喜悦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消逝,惊慌地张大了嘴,显得很是滑稽。毓凤以为自己走错了房子,机械地往后退,小媛的一声“李姐”打破了她的茫然。没有焦距的双眼定睛凝视,意外地看得很清楚。曾经很多次和朋友闲谈,谈论过“如果丈夫出轨怎么办?”一类的议题,毓凤以为自己会激烈到大哭大闹,临了却无比平静,接受了这个现实。她等着丈夫能给她一个什么合理化的回答。

“啊…啊…”丈夫张了几次嘴,终究没能解释清楚,婆婆看不过儿子的窘境,笑着来解围。“只是个玩笑,你是个贤惠地,肯定不会误会的。”误会?毓凤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清明,她想看看人还可以狡辩到什么程度,冷冷地不说一句话,似笑非笑地审视着对面的几个人。也许是她居高临下的态度刺激了婆婆,婆婆突然大声了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点小错不要死抓着不放,你就是这个得理不饶人的毛病不好。”她拉着不知所措的丈夫往外边走边嘟囔,“我们去吃饭了,断了我家的香火还硬气得很。”毓凤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家人,找不出力气来拦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走到了小河沿,听那哗哗的水声,转瞬即逝一切成空,什么都是虚无,旁边隐隐约约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也无意识地走了。

(六)

“都是我的错……”铃声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是谁惊醒了我的梦?“喂?”“是我,陈然,你还记得我吗?”电话那头传来遥远的一声问候。毓凤终于回了神,静默了许久,他怎么知道我的电话?难道他关注过我?可能说什么呢?又有什么好说,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两条不可能交汇的平行线。“今天看见你了,好像身体不太舒服,你还好吗?如果方便的话,今天见个面好吗?在老地方老时间见。”

原来恍惚中碰见的一群人中有他?把自己什么狼狈的样子都看去了,真是丢脸,在他面前,自己永远是可怜无助的那一个,他会怎么想?你还是那么不长进,还是笑话自己眼力一如既往地差?老地方老时间见?傍晚小河沿那段水草丰茂的浅滩,他会和我说什么?我应该去吗?去吧,一个声音叫到,也许让你的人生看到一丝光亮;不去,他会不会想歪掉,以为你做什么坏事见不得人,想那么多干嘛?你以为都是你以为的,一个声音高叫着,躲在自己划得囚笼里,也该累了,什么都不要去想了,放下吧,你只不过是去见老同学而已,再进一步说也只是脆弱的初恋,在梦一般的年纪不成熟的情感萌芽,老早枯萎了,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再差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执着什么呢?

毓凤在这个长满芦苇的小河沿悄悄地划了五十个圈了,他怎么还没有来?景色依旧,还是熟悉的模样,那为什么心里隐隐不安呢?还能像从前一样坦然吗?夜色有点点微茫的星光,还有那不懂事的芦苇一遍遍地撩拨,芦花钻进脖颈里,痒痒地只想打喷嚏,可不能,要忍住,不能让着嘹亮的宣言打破这静谧的美好。

他终于来了,解释说:“没办法,好多年没回来了,和某某一起吃饭,应酬完了才能有机会出来。”只是平淡的叙述,可毓凤感觉的是一种志得意满的炫耀,也许自己太卑微了,无意中充当了那苦情的角色。哪怕他什么也不说,自己也不会责怪他的,只是想静静地看他一眼,问他一句:“这些年你好吗?”是因为时间的转变,人心易变,太敏感,终归自己太心虚。第一次瞒着丈夫和别的男人见面,又在这暧昧的语境里。

“你现在准备在哪里落脚?”“我准备在省城办公司,你想去吗?”他突然问道。去省城?去做什么呢?什么都不懂,让别人养吗?他到底什么意思?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一刹那恒河沙数,有许多话想问出口,还没来得及,“我一下没有办法,刚起步不容易,等我站稳脚跟就把你接过去。”他急急地说,好似辩解。“我说什么了吗?没要求你做什么,你不必为难成这样子。”毓凤的脸唰得失去了颜色,他到底把我想成了那种可以用感情换利益的人了,天知道,自己从没有这个意识,连想一下都觉得亵渎,如果自己是那样不择手段的人,那还值得爱吗?果真是相见不如怀念,曾经的美好已物事全非,再翻开过去的一页,只是更添悲凉而已。蓦地想起不知在哪本杂志上看过的一首诗:

年少的时候/

恨不得把心捧到你面前/

只为你垂怜/风霜一日日侵蚀/

你视而不见/

直到结出了一个厚厚的茧/

转身想找回最初的爱恋/

沉重地睁不开眼/

无奈地看见/

江面上已千帆走远

那时候还觉得写情诗的人真是会无病呻吟,现在却真真地揭开了自己的伤口。

(七)

毓凤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毅力支撑下来的,照常去单位上班,听到有趣的八卦照样微笑,看见不愿看见的人昂头走过,只是眼底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忧伤。害怕一个人安静地呆着,那会将更深的寂寞刺进心底,那是零下十摄氏度冰雨的寒冷。夜深人静的时候,毓凤也会思考,到底是为什么,自己会遭遇这些?如果说第一段感情是因为年少怯懦而失去,那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好,那第二段对丈夫总算是尽心尽力,为何还是那样无言的结局?追根究底,是因为自己没有底气,把一切都托付在男人身上,相信他们,培养他们。却忘了,一个好女人可以是好男人的妻子,也可以是好男人的培养人。像园丁一样,费尽心力把男人这棵树苗周边的荆棘清除干净,让他吸足养分,长成一棵高大的树,还来不及享受成功的喜悦,又眼睁睁看着伐木人(另一个女人)把他挖走。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太杯具了?

有些宿命不是你装看不见它就不存在的。年终总结,本科室排在前列,为了庆祝大家一起吃饭。看从不开口的张葫芦喋喋不休诉说当年的辉煌,评论家也收敛了外面的毛刺,憨态可掬的夸起人来,王姐到处劝酒,成了一只真正飞舞的蝴蝶,大家都很快乐。毓凤也在小口小口地畷着一杯红酒。小媛过来了,她端起酒杯,要敬酒。毓凤嗤笑了一声,“我的酒杯里盛满了悲伤,怎么喝得下?”“你会喝下这种酒吗?”她转过头认真地问王姐,连一个厌恶的眼神都不想丢给小媛。

“我表姐不结婚了!”小媛突然盯着她,咬牙说道。毓凤给她一个后脑勺,明明白白地告诉,干我什么事?我没兴趣。“听说是一个已经成家的女人勾引了我姐夫,装可怜想重拾旧情,你有没有兴趣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只有一天到晚想着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才会把别人想得一样肮脏!”

“不喝这杯酒,你会后悔的!”

“我从不站在垃圾边上。”毓凤哒哒地走了,有节奏的脚步在湿答答的地砖上踩出了一个高傲的图腾。

毓凤回到家,发现丈夫正在翻箱捣柜找着什么,房间里一片狼藉。遭贼了吗?毓凤刚浮起这个念头,丈夫扭头看见了她,像发疯的公牛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说!陈然送你的钗在哪?你们到哪一步了,还贼喊捉贼,你这个不要脸的!”“什么钗子?你从哪儿喝多了,回来发酒疯?”瞪大的红眼,咻咻的喘着粗气的丈夫让人很是陌生,他在怀疑自己吗?是急切地想找什么污点让心里平衡?还是小媛的一个电话就可以控制他的情绪,让他找我出气?后一个可能更让人无法容忍。毓凤已不惮用最大的恶意去猜想这个世界。

“家里所有能称得上钗子的只有那个月亮钗,在我头上,给你!”毓凤一把扯下,砸在地上。

“那不是我买的……”钗子断了,细小的珍珠散落一地,滴溜溜地滚动,丈夫手忙脚乱,想把它们拢在一起,却总是从指缝间溜走。

“我要离婚!”毓凤冷冷地说,任肆意的长发遮住流泪的眼。

“不是,我只是以为……阿凤,你别走,我知道错了,我太重视你才会这样。我和小媛真的没有什么感情,我只是一时想岔了,想再有一个孩子,你怕开除工作不肯生,我妈又想要一个孙子。”只是孩子的问题吗?看来还没有深刻认识自己的错误。两颗互相猜忌的心还能融在一起吗?毓凤拖着行李箱走出了很远。

(八)

聚会后,善解人意的王姐邀请毓凤去参加一个远足班,去一个不知名的山里探险,听说那里风景极好,还没有过度开发,某旅游网站正在考察。能多流汗的时候,就不必多流泪。毓凤收拾好行李,和队友一起出发了。那确实是一块处女地,在百米外,车子就不通行了。远远望去,雨后初晴的山谷,云雾蒸腾,定有仙人凌虚御风。领队介绍说,山那边是另一个省的地了,一山连两省,天气截然不同,爬上山顶,就能欣赏两省奇特的风景。毓凤看着那弯曲的小道,问:“山那边真的有风景么?在山脚下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特别,和其它的山一样啊。”队友老何说:“你看到这条小路了吗?有路的地方就有风景。你站下去了才明白,别人介绍再多都是虚的。”那能不能在有风景的地方都走出自己的一条路呢?毓凤若有所思。

毓凤拿起了电话,拨通主任的手机:“李主任,这次单位有个出去学习的名额,我报名可以吗?”“可以,你以前为了照顾家里不是不愿出远门吗?这次业务培训较累的,为期一年,你家里能同意吗?”“会同意的,我想充实一下自己,眼睛不再只围着男人孩子转,不能落伍,您说是吗?”“你想通了就好,想当初你可是岗位能手啊,后来……,大家都是女人,看你这样我都心疼,期待你重新焕发光彩。”

是啊,爱自己,别人才会爱你,你低如尘埃,他看到的只是你的卑微,放下包袱,轻装上路,你才有破茧成蝶的重生。传说中凤凰神鸟也要浴火涅槃,能经受住极致的痛苦,才有极致的美丽。

不能再用错误惩罚自己了,捆绑的牢笼只会让曾经相爱的两人厮杀得血淋林,一切终归要平静下来。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家,凤告诉了丈夫她的决定。“离婚,开什么玩笑?你还有完没完啦?还是真的想找另一个?”“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一个火坑都没跳出来就想着到另一个坑去?”

“那到是,如果你平时能对我多撒撒娇,我不会去寻找刺激,我一直以为,你是不爱我的,对我所有的表现都不放在眼里。你知道吗?你有时多冷心,把自己包成一个厚厚的茧,我都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丈夫自嘲地笑笑,点燃了一支香烟,丝丝的微光一闪一灭。凤不由地想起农村元宵节玩的火龙游戏,在宽厚的灶堂里,几个小孩每人扔一张纸进去,随你弄个什么形状,借着炉火的烟灰慢慢燃成明火,一点一点地沁开,有的像一阵风烧完了,有的会烧的很久,形成奇异的图案,时间越久越美丽,也预祝着你家来年家运兴旺,蹲在那边暖得也越久。凤总是把写满字的作业本撕下来,不厌其烦地搓好久的长条,又抹平,又搓卷,火苗像小蚂蚁搬家一样接力,一个大件搬走要拆成许多零件,自己原来就是这么拧巴的人啊!

“这件事你考虑清楚了吗?孩子怎么办?”“你的意见呢?”“我来抚养吧,我的条件毕竟要好一些,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你随时可以来看他,还有这事一下子不要告诉她,我怕她接受不了,现在是学习关键的时候。如果我们真的离了,我也向你保证,不会去找小媛,那真是我昏了头。”静默了许久,“我要出去学习了。女儿请你多照顾。”“啊……啊,那我们可不可以等你学习回来谈这个问题,还可以一起去看女儿?”“我学习一年,在省城不回来。”“啊?……不可以换人吗?那……我每个星期带女儿去看你。”“一年时间你等得了吗?”“等得了,学习是好事啊,我等你回来。正好让我们思考一下自身的不足,回来后再看结局。”“那我收拾收拾东西,下星期准备出去。这两天就不回来了。”

不是结局的尾声。

办公楼下的转角处,丈夫讨好地笑:“下班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从明年1月1日起,单独夫妻也可以生二胎了。”不管怎样,我要出去学习,充实自己,毓凤想着,打定了主意。丈夫再次在毓凤的眼光下败下阵来,眼巴巴地望着玉凤。“那我俩?”他试探着问。“等我回来再说,这一年,是我们互相的考察期。”

“我一定顺利通过考察期,你看我的表现!”丈夫眼里突然加了电极,像孩子一样表起了决心。道旁的玉兰树开花了,一朵一朵漂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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