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没有,昨晚马路上出车祸了。”“广播员”张小梅大声宣布了第一咨讯。
“哪里呀?什么原因?”会计王华冷静地问,一边运指头如飞,在计算器上敲击。
“天!又造孽了,谁又倒了大霉了?阿弥陀佛!”老好人谢爱丽接嘴了,她是个佛教徒,有个菩萨心肠,也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员工。
“这段时间是怎么回事?频频出事,交通局只罚款不管事的?”向来得理不饶人的陈飞愤愤地拉开办公室抽屉,把材料单拿出来统计,又到月底了,忙不完的事啊!
“事故不大吧?没有人员伤亡吧?”李云弱弱地问了一句,她上个月刚调进来。
在关山镇肥料厂厂办公室里,五个女人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嘴巴也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三个女人一台戏,五个就更有精彩纷呈的故事在上演了。关山肥料厂子并不是我们所认为的私人企业,而是农业局的一家下属单位,是上级重资打造的扶贫企业,要求接纳下岗工人、残疾人,都有一定的比例。现共有80多个员工,打包的、看皮带的、铲土、开挂机的共有40多人,其余的就是各个办公室,厂长、书记,主任呀,能坐在空调房里的人总是有点本事的人,这个办公室也不例外,如果不是去年老公陈默言升任农科科长,李云也调不进来,还是下面生产线上开粉碎机的。虽然工资还不错,但一想到机器“隆隆”的轰鸣声,李云觉得现在的耳膜还是痛的,儿子每次都不满意她的语气,说妈妈从来就不温柔,总是哇哇大叫的。更不用说那漫天的飞尘,刺鼻的馊味,每次在厂里洗完澡回去,她还觉得有味道,生怕老公都不愿意亲近了。
陈默言已经到39了,再不提,就没有机会了。平时在基层农业站只晓得埋头做事,是业务能手,后来李云常劝他烧烧香,终于在大姨的小叔子的同学的帮助下进了城还升了官,开了窍,老天开了眼,一切都在变好,老公升职了,连带着自己也脱离苦海了,儿子随着他爸在县城读书了。今天星期五,晚上他们要回来了,该做点什么好吃的犒劳一下?李云喜滋滋地想,也就没关注到车祸的最新进展。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手机铃声响起,来电话了,这个铃音还是儿子为她设置的,儿子打电话来了?李云赶快拿起电话,“喂,东仔吗?”
“是李云女士吗?我是交警大队警官XXX,告诉你一件事,你丈夫陈先生出车祸了,在县医院,不要急,没有生命危险。”“我马上来。”李云快速地和主任请了假,身后是一地眼镜的碎片。
在医院,李云担忧地望着醒来的丈夫,“没事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傍晚和同事一起下乡,想早点了解情况,钻到田里去了。”默言轻描淡写的回答。“你咋个那样发狠,就你一个能,你出了事,我和儿子怎么办?”旁边交警发话了,“现在伤者已清醒,家属也在旁,可以对昨天的事故做个详细的笔录吗?”“可以吗?还有其它人吗?怎么样了?”李云看了看丈夫,犹疑地问。
“两车前后路相撞,一男性已经死亡,经过检测酒精浓度超标,同车一女士重伤还未清醒,你先生最幸运,滚进了田里,只是骨折。具体的要由陈先生来回忆。”“情况是这样的,我和同事一起下乡,因为天黑路陡,所以速度很慢,不知怎么回事,背后一辆车快速地跟了上来,我觉得车很震动,想开门下来制止,脚踩空,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就在医院了。”“这样说来,事情很明了,死者酒后驾车从右后侧撞上了你的车,坐副驾驶的女士正好挨着,而你因为及时下车,只受了轻伤。”“看来是我好运了。”默言无奈苦笑。“那就这样了,我们会仔细调查,好好养伤吧。”“一定要追究肇事者的责任,吃酒还上路,害人害己。”李云气恼,还想说什么。“追究什么?人家都死了,算倒霉。”陈默言制止了她。
伤势不算很严重,照料了几天,李云又去上班了。到厂里,发现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有点诡异,王华欲言又止,老大姐谢爱丽叹了口气,过来拍拍肩膀,“想开些,人没事就好,其它的就不要计较了。”“是呀,人没事就谢天谢地,计较什么。”李云一脸放松。“嗤”陈飞冷笑一声,说:“看不出来,李姐宰相气度,什么都能忍下来,我们还担心地不得了呢!”“到底怎么了?今天怎么神神秘秘的?”李云一头雾水。张小梅走了过来,恨铁不成钢:“你真的不知道?在你老公车上的女人是谁?果然老婆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你们是说她是默言的情人?”李云愣住了,“不可能,默言那样老实,只是普通同事,你们误会了。”“我们误会了,你就不要掩饰了,全厂都知道了。”谣言!李云马上就想到,是不是看老陈老实人上了位,有人想挤掉他,故意造谣,打击他的声誉,农业有个副局要退休了,老陈是唯一一个农病防治的好手,这次很有机会。办公室这些人也没几个安好心,那个不知她们和局里的头头脑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李云板着脸孔说:“谢谢大家的关心,我相信事实是不能抹黑的,谣言止于智者。”你这样就是说我们故意乱说了,什么意思?”副厂长老李的小姨子陈飞像点了个炮仗炸起来了,在厂里还没人对她这样不客气。“没啥意思,我只想好好。上班,谢谢各位的关心!”李云慢条斯理地回嘴。“算了,算了,她也是心情不好。”老大姐谢爱丽来拉架了,以为我是办公室新人就不懂打压吗?等我家老陈再进一步,看你们什么嘴脸。办公室一时沉默下来,大家离李云远远的,偶尔用几个眼神交流一下。哼!这就是中国人的劣根性,什么事情不扯点花边就不刺激,大概现在又在猜想,故事还可以更精彩些,说我家老陈玩“车震”才撞上的,细节比现场想象得更丰富,她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一群庸俗的女人!李云腹诽着。
这几天李云被彻底孤立了,她一进办公室就觉得低气压,那几个女人也不说笑了,上班的八小时像难熬的几个世纪,甚至有次听见说:“这样差人品人的老婆也跟我们一个办公室,谢大姐你的外甥女比她好多了……”后来一打听,原来谢大姐的外甥女今年刚毕业,来招聘没考上,把她恨上了。每天去医院送饭的时候还要装得若无其事,儿子已经送到学校寄宿了,还好有婆婆搭把手。
“听说那个女伤者也醒了,我也去看看她吧,也破破谣言。”中午和丈夫谈话时,她无意中开起了玩笑,也许是压抑了太久,丈夫皱皱眉,她就把办公室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丈夫沉默了许久,“委屈你了,这些造谣的八婆,恨不得别人都是不幸的,看笑话,如果她们真以这个借口把你下放回厂,那你怎么办呢?”“不晓得怎么办啊!”李云发愁地摇头。“很可能对手会借这次的事件大做文章,我进一步的希望也会破灭呀!”沉吟半晌,“要不……我们假离婚。”“对,如果你和我离了婚,你可以保持一个受害者形象,人们对于弱者会更照顾,就绝对不会把你调离,而我现在还有伤,一旦离婚,别人也会认为是我被抛弃了,再大的谣言抹黑也会被同情心取代,何况我是因公事出车祸,没功劳也有苦劳,等我一稳定了我们就复婚。老陈越说越起劲,两眼像星星熠熠生辉,紧紧地盯着李云。
“那孩子怎么办?老默,你怎么不说则已,一说惊人呀?你不会真的和我离婚吧?”“看你说的,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让你不放心了,镇里的房子、家里的存款都归你,孩子也归你,我都39岁了,儿子是自己的好,舍得不要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半年后,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到时候我们风风光光的复婚,补回当初家贫的遗憾。”想想半年后的幸福生活,再想想现在的困境,李云咬咬牙,“离!孩子瞒着,他正上初三,干脆全封闭住校了,别干扰了他的学习。”
因为有了期待,有了希冀,半年的时光像流水轻轻掠过,儿子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重点中学,她依旧呆在厂办公室,陈默言也如愿了。但除了每周夫妻轮流探望儿子外,在外面见了都装做仇人,李云觉得忍辱负重,也应该可以回复正常了。
谢师宴上,他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姑娘,那个曾经和他一起出车祸的同事,手挽着手,笑意盈盈地和儿子寒暄,亲戚早已明了。儿子有些愣了,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再看看大家,落寞地说:“你终于还是把她带进来了,也对,该走的总归会走的,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声音很低,但李云听得很清楚,一口热血涌上来,手指着陈默言,“你这个骗子……”陷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等她清醒过来,那个女人已经走了,只有儿子在她的身边,好像一切只是一个荒诞的梦,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听说后来李云实施了一系列的报复行动,在县城贴大字报揭发现代陈世美,因触犯隐私被劝诫;和陈的现任进行了几场小区围堵战,年纪大的李云以失败告终:上班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心不在焉,记错了报表数字给厂里带来了重大损失,又回到了熟悉的工作岗位,戴着口罩,扬着铁锹,一铲子一铲子把最后的岁月铲完;写了举报信给纪委,要求严查农业局副局长陈默言的生活作风问题,陈默言最终没逃脱,降职留用。世事转了一个轮回,看似回到了原点,可心再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