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闷时最喜欢到森林公园走走,每次快过年的前一个月,总能听见一个熟悉的曲调《妈妈是我一生的乡愁》,演唱者依然是去年的那位,一位中年大叔,一个远方飞回来的候鸟,钟大厨,他在深圳某家星级酒店当行政总厨已经很多年了,听说工资高得吓人,可是每年过年前他总要请一个月的长假回来,特意陪陪老母亲。他说:“还不是屋里有个老娘噻,总要回来看看,不然不放心。”许是在嘈杂的环境中工作了多年,怕锅碗瓢盆协奏的声音会覆盖,他说话很大声,带有一股浩荡流水的气势,青山遮不住。
他和婆婆是隔壁班的初中同学,前几年挣钱把老家的房子翻新成楼房,后来父亲生病走了以后,怕母亲一个人在乡下生活不便,拜托婆婆为他在三岔口寻摸了一个带院子的平房,离我们小区不远,特意嘱咐在家的同乡好友平日里照看一二。院子很大,前面可以停车,老人家在围墙后面开了一大片荒地种菜,除了耳朵有点不便,身体很硬朗。我们除了帮忙交交水电费,偶尔请个钟点工帮助打扫卫生,实际没做上什么。
钟大叔每次回来,答谢亲朋,做一大堆好吃的食物,没几天,老人家的皱纹缝里都泛出光来,他拿起一个随声听去附近的森林公园里爬山,一边学唱。他唱的最熟的,也是我们听得最多的,就是这首歌。城市里习惯了匆匆步伐的人,他散步的速度像竞走,一步能迈两三个台阶,大步踏踏地有声,不一会儿在公园里各种弯曲的小道上钻出来,神出鬼没也不吓人,他总是唱着舒心舒畅的欢歌来的,从隐隐约约的树林里传来宏亮的歌声,也许他人还在山的另一面,歌声却随着风声传到这一边了。
每每听见他把这首哀婉怀念的歌表达得如此高亢喜悦,再想起他那句看似嗔怨实则骄傲的话“屋里还有老娘哩”,我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句诗的情态: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六十多岁的老人拥有山野渔樵的大自在洒脱,一举一动暗含律动玄机。如果说高山流水有知音的话,这位大叔的知音绝对很多,散步遇见过他的人都听懂了这首欢歌,他大步流星往前走了,带着一阵愉悦的风让路人无端地心情好起来。
母亲已经有好几年没回外婆家团年了,记得以前一到腊月里,她带着我们去外婆家是最开心的时候,做一碗红烧肉就是“送年”(当地的风俗,过年前给辛劳的母亲加菜),然后帮着外婆洗洗刷刷,做粿皮、冻米糖,晒薯片等等过年的食物,一部分为娘家准备,还有一部分带回小家。孩子们终日里在香甜的气息里穿梭,母亲纵然累着,嘴角都是含着笑的,很温柔地笑着。外婆走了,母亲突然就老了,失去了感知细碎的爱的能力,有个角落永远的关上了门。对母亲来说,老家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温暖的家了,房子还是那座房子,舅舅们住着没有拆除,也还有亲朋在,每年虽然舅舅们极力邀请,但她终是懒懒的没有精神折腾了,过年团圆的日子终回不去了。她总说:到兄弟亲戚家,那是做客人了。幸好女儿离家不太远,这些年总是要过两个新年,赶一餐又一餐,母亲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塞给你,塞到肚子满了,手上满了,车上满了,所有空闲的地装不下为止,填补的不是简单的食物,而是自己空荡荡的某个地方。
我在乡村学校教学了二十年,农村留守儿童多,寒假家访常听爷爷奶奶笑骂孙子:“这个小没良心,爷娘一转(回)来,就不要我们了,一天到晚像跟屁虫黏住他们的爸爸妈妈,今天又跟他们出去了,一下都不想我们,平时花那么多时间管他们有什么用,还是爸爸妈妈最亲!还好大家一起吃饭的,崽要看我们的。”天性如此,一代一代,有爸爸妈妈的家才是自己的真正的家,过年了,才有家回,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高飞的小鸟再忙再累,再苦再难,也要从四面八方聚拢一颗心。
婆婆和母亲是同乡也是同龄人,她深谙这法则,退休后一门心思扑在研究孩子爱吃的美食上,甚至恢复了几种即将失传的当地特色,同事们常常羡慕我,你家过节充满了仪式感,过年有年味,像过年。我们家人也最爱吃家食,外面的山珍海味也不如每天晚上一家人围坐一起再开饭。大家气色日渐红润起来,体态丰满起来,几位大大小小的宝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嘲一句“吃货”,哈哈大笑起来。
妈妈是我一生的乡愁,同一首歌,几种深情,凄凉的无声响应,藏在心底;有牵挂的幸福高亢,洋溢在眼底,母亲在,乡愁就在,母亲就是那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