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抹笛声悠扬,多少年时光流转,它仍然在心头肆意飘荡。
前几天偶然看见市台新闻说政府加大了教育投入,新的教育园区即将建成,届时,师范(她早已升格为大专了,但我的记忆里仍是当年求学的中师)将会搬到新区,更完备的教育资源会造福更多的学子。花儿点点头,风吹过一阵怅惘,又要搬家了么?奔腾的河水不知从何宣泄,何处安放我那逝去的青春?
我是一个备受老师宠爱的孩子,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老师们也特别关照我,除了学习,还有生活等方方面面。思想有波动,老师们一个个循循善诱,从身边的小事讲到人生的哲学,直到我会意;天冷忘带衣物,带着体温的军大衣毫不犹豫地包裹住我小小的身躯,在微弱的白炽灯下,长长的影子定格成永恒的黑白相片。在小小的心里,有一个质朴的愿望,长大了我也要当老师,像我的老师一样对学生好的老师。当时教育改革,扶持各地高中招生,县里出了个土政策,为了县重点高中的质量,全县前一百名必须上高中,不允许报考中师,而我恰在中考百名榜的前列,乡间地僻,曲调难成。几经波折,95年9月20日,我终于顺利地拿到了中等师范学校的通知书,距我坐在高一的课堂里做个旁听生已过去二十天了,所有的低沉的语调都翻成一曲高潮的前奏引。学校坐落在水南街,那条长长的坡道两旁满是商铺,晕车的我迷茫地拖着行李往校园前倾,嘈杂的讨价还价声丝毫没有影响我盯着校门那专注的目光。
师范和高中的课程设置不同,课程更加细化,语文分为文选和语基,数学分为代数和几何,除了常规高中学科,我们多了普通话、书法、绘画、心理教育、视唱练耳课等新课程,成绩也是综合考量,平时的课堂表现、完成练习占比百分之四十,考试占百分之六十,从山里走出的孩子第一次幸福地体会什么是美学,什么叫普及素质教育。
桥头的英雄墙,还没被我们的体温捂热,96年初我们和教育学院对换校舍了,几个大卡车轰隆隆地拉走了笨重的桌椅,却载不动那许多离愁。最后一节是音乐课。老师是一个清瘦的男士,五十多岁,皮肤有一种自然的莹白光,他经常用修长的手指在钢琴上舞蹈,教我们学简谱、认五线谱,深入浅出的教授乐理知识,一个个小豆芽仿佛有了生命,争先恐后地跳出来。最后一节课是在钟灵台前考试,每一个活跃的学生都自觉地收敛声息,只听见白色舞蹈鞋踩在青石板上,哒哒的响:我不是归人,只是过客。每移动一步,一条条石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按住钢琴的音键,沉下去,轻轻回想悠长的山崖。考试的曲目是《十月,是你的生日》,我嘶哑着喉咙唱完了,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却给了我很高的分数。那天他穿着白色衬衣,黑色燕尾服,纯粹、干净、优雅,像一只仙鹤符合我们对仙人的所有想象,也终像仙鹤一样一去不复返了,现代化的新校区,不见他的身影,想来,那个写下“疏影斜横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林逋也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新校区在罗家桥,走到市区大概要半个小时,星期天有公交车出行,那时还没有双休日。梅子黄时雨,铁路桥下的涵洞阻成了一片汪洋,你的心也化成了一片海。幸好,环形的艺术大楼分散着各个功能分明的学习区,学校星期天开了选修课,文学欣赏、书法、绘画、摄影、舞蹈,钢琴、萨克斯、单簧管、二胡、吉他等各种乐器,只要你想,免费学,各种新天地等待你去探索,只怪自己分身无术。大家像干燥的海绵,努力地汲取水源,充实自己,博学的师范生在工作中,什么都能拿下。我也选修了几样,但坚持得最久的是文学欣赏。
上课的老师是个妙人,姓刘,演话剧《沙家浜》中的反派,血盆大口让人恨的牙痒痒;拿着萨克斯吹动的时候满校园晃荡,花坛里的含笑逗得弯下了腰;一手好文章,在报刊上常见大名。第一次开课时,宣称主讲学生时代的禁书《丰乳肥臀》,没报名的男生陡增,教室爆满,《红与黑》里的于连内心的挣扎表现的淋漓尽致,学校图书馆借书证长高了三五尺。他像炽热的火焰点燃了文学的激情,学生投稿多的忙坏了我们的校报编辑,《钟灵文学报》太让人钟情。
班主任诸葛老师是沉稳的水,不动声色地安抚少男少女蠢蠢欲动的心,他的粉笔字有隶书的特点,看着圆润却有力度,我常认为他和书上的鲁迅先生的样子实在太像,思想锐利但对人极好。楼道的拐角有个平台,每天日暮时分,《梅花三弄》的笛声总会响起,一片彩云一声忧郁,声声唤人归。听说表演者是个广丰的学长,循声而去,只留杳然而去的背影,余韵悠长。劳技老师白先生明明是北方人,一品麻婆豆腐却辣得你跳脚,他幽默谈起女生三步变奏曲,植物园里修剪枝桠不偏不倚;语基美女“青”和“亲”的尾音从不含糊,轻轻地把你敲醒;心理学常女士是所有女生的榜样……风门的张合,高低的起伏,独具个性。
参加工作以后,我自学了大专到本科的全课程,一个人包揽过一个村小的所有课程,复式教学;小学、初中、高中教师资格证三本全拿,胜任小学、初中、高中教学工作,下过乡,支过教,被抽调至大型会议的统筹,每一项工作都有质有量地完成,得到服务人民的赞赏。现在在一所中学任教,爱写文章,爱听音乐,在任何艰难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一颗热爱生活的初心。同学们在各个岗位上也是骨干力量,这些未尝没有我们老师的影子,学高为师,身正为范。
一曲《关山月》撩起了几怀故园情思,一场淅沥沥的黄梅雨,又吹响了何处暗夜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