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荻花瑟瑟香。很多人都说芦荻是没有香气的,我却觉得自己不止一次闻到过,在阳光的蒸腾下,梦幻的浪漫,有点香奈儿五号的味道,致命的诱惑。
小时候见过造纸厂收它做原料,人们成片成片地砍下来,堆在院子里,竖起来比人还高,躺下去也依然庞大,踩在捆扎好的苇堆上,不用担心脚底空软掉下来,孩童在父母亲忙碌的时候,可以把它当成另类的秋千去晃荡,但一旦被发现,马上抱下来,遭到严厉的叱责。也许为了更好地拉出纤维,提升纸品,叔叔阿姨们常常用一枚尖利的小刀,剥开大叶子,麻利地抽出里面的苇杆,看着他们动作似乎很轻描淡写,随意的一划,就分成了两堆,一堆深绿色还带一点银白的灰皮,一堆从嫩黄渐变成浅绿的杆,整个院子里弥漫一股青草的香,但苇杆奇异的笔直不断。它的花期在秋季,可我们当地人却称它为“冬茅”。
前几天天气晴好,我去骆驼山森林公园,看见一丛芦苇在池塘边开得正盛。绿色的苇叶,有点像甘蔗的叶子,都是细长的带子,只不过是朝向不同,成熟的蔗叶会软软下垂,耐心地邀请你去品尝;它应是新生的孩子,对什么都是感觉新奇的,一直往天空凝视,紫红的苇花流淌着银色的光,虽有微风,但还不会轻浮地飘摇,拂一串水珠撂在它流线形的身躯,也坚决地抖落,不肯接受这难得的贿赂,严肃得可爱。
前方有个可爱的人儿正在走,因久雨乍晴,碎裂的地上有很多泥浆,山上也有溪水沿着低洼处汩汩下来。她专心致志地找干净的石块迈开脚,走一步,挪一步,生怕自己陷进泥缝里,不到十米的距离走成了之字形的长途旅行,鼓鼓的包子脸不同以往的认真。我突然很想拿着那长长的苇须轻轻抚摸她的脸,逗她笑一笑。
第一次不小心拉出了一根,可能是太用力了,苇杆折成了几节,手已经触碰到内里流出的泪凉凉的,可外面的青皮还是紧紧地黏连在一起,它无可奈何地耷拉着身子,就是不听我的指挥,好像一个爱面子的人,再怎么难受,也要维护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太不得法了,我闪现过儿时大人们剥冬茅的样子,想像他们一样利落干脆,那“唰”地一声就撕裂了。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手握住苇杆的末梢,另一只手的指甲在寻找节点往下剥,把枝叶一点点分离,没等拉出来,手臂被划拉了一下,清晰地感觉叶片锋利如刀,一条白色的印记急速浮现,还有几层皮从肉色中慢慢地鼓起来,锯齿状的血滴也蓄了出来。过一会儿,衣袖不小心的碰触也成了极大的考验。
它如此顽强的抵抗,我终于放弃了。我想这是不是秋天的倔强,惟愿自己在枝头开得烂漫,经风沐雨,飘荡四方,也不要随随便便地被人摘下赏玩,哪怕插在花瓶里,让最美的姿态可以延续的时光更长些,也是不愿的,那不是自由自在灵魂所向往。秋日的寒菊“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秋天的芦荻看似柔弱,也有这样的风骨。
想起很久以前在毛排支教的时候,带了一块画板去打发时间,水库边一大片一大片的摇晃的芦荻是我写生的对象。从悬挂的紫色毛毡到洗得柔顺的黄色毛毯,颜色有变,质地不变,在呼啸的秋风中,怎样起伏都不会倒下,韧性十足,每每孤寂失落的日子,给我许多安慰。每天穿行这芦苇荡去提水时,总是低着头急匆匆走,免得脸被划伤,等到它完全熟成淡黄色,一大片一大片苇絮触处飞去,不肯倒下的变成了大家手中那一把把扫帚,捆扎得结结实实,所到之处,不肯留一点灰尘。张九龄曾说: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我为何还不接受这教训呢?怪它吗?它不讨好,不媚俗,在合适的时候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这一点倔强是多么难得可贵啊!
当初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时,人们都称道达摩的佛法无边,他脚下的那根芦苇难道没有迸发出这种倔强的力量吗?
首发于《中国教师报》,后被《散文选刊》原创版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