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鸣如虎

童年的阴影里藏着一只虎。

大人哄小孩听话时，总喜欢说：“要乖哈，不乖哭泣的小孩，老虎会吃掉。”他们一边诱劝，脸上模仿老虎的样态狰狞着，一边嘴里“嗷呜”地乱叫。以至于从没见过真实老虎的人，却留下了恐惧时，处处有虎出没的印象。

长大后，才知道老虎活在深山老林，关在动物园里，马戏团瘦骨嶙峋的虎也许会出游在大街上。看图片或视频，它们懒洋洋地躺着或看似松懈地漫步，走来走去，对人们不屑一顾，茫然地扫一眼眼前事物，又好像看不清。但我不敢直视，与它们的眼睛对视，怕猛一抬头发现，它们的眼里突然锐利起来，恢复了森林之王精气神的它们，眼里有那种势在必得的、冷冷的刀锋睥睨。

人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奇怪的是，小时候的我不怎么怕狼，每次一个人在寂静的晨曦中，为了去很远的外婆家拎一点米，敢穿过那泥泞的田间小道，匆匆地走，老人说，水田的对面山上有很多野兽，有狼，经过时千万要小心，最好是有伴一起走，实在不行，在那路边的社公庙里躲一躲，等人来。我也曾隐隐约约见过远处的绿光，不敢深究是不是狼，只顾着埋头赶路，因为我必须快点儿才赶得回来去上学。外婆家人口很多，几个舅舅有已成家的，还有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半大的小子正是胃口好的时候，外婆她们常常感叹，“喉咙深似海，这些小子吃饭像老虎下山。”每年为了养活家里的人，外公一年到头忙忙碌碌，只为了谷仓内里堆满谷子，房间床底下里满是南瓜、红薯。大家庭并不富裕，甚至每年都有一段时间觉得粮很紧张，菜也当一半饭，但我这个外甥女回去，却从不饿肚，空手回去，舅舅舅妈们有吃的也喊我上桌，和他们的孩子一起吃。一家人互相帮扶着，熬过了那段困难的日子，到我读初中时，大家的光景渐渐好起来，但小学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远处不见实景的狼并不可怕，但肚子里的虎确实让人难受。弟弟妹妹们不乖，挨打挨罚都没什么，最怕爷娘说，不乖，晚上就不要吃饭了。

很多年过去了，在森林公园里散步，听见一阵疑是虎啸的声音，我吓了一大跳，一边安慰自己，这里怎么可能有老虎呢？真有这个大型保护动物了政府肯定会发公告的，一边望望四周，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也不见虎的踪迹，大家也没有慌乱的迹象，拍拍胸口安定下来继续找寻声音的来源。难道是我自己吓自己，产生了幻觉？我正好经过了山坡上的蛤蟆石边，有老太太好心告诫过女人和小孩子，天气热了，晚上怕有蛇虫鼠蚁，最好不要走那边经过，现在散步的地方还不多吗，小区里干净，石子小径又修好了。奇怪的是夏天走那条路的人却越来越多，大家呼朋邀伴，反而更热闹起来。

这个虎啸从何而来？真是我累昏头了？我迟疑地随大部队往前走，突然又听见了一声，我赶紧推推同伴，“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不知道什么声音，这么大。”同伴回答。我分明看见许多散步者有一瞬间的停滞。

“不是老虎声吗？很像！”我追问。

“不是，连只小猫咪的影子也没有啊。”大家窃窃私语。我和同伴驻足，面面相觑，而后用像探照灯样亮的目光再次向四周扫射，“声音在我们的后方传来的。”大家顿时抓住了声音的源头。

原来是对面经过的一位胖胖的中年大叔肚子里发出来的声音。他为了减肥，特意不吃饭绕山跑几圈，然后胃胀气打嗝发出来的声音，他觉得舒服多了。大家纷纷批评他想要健康的身体却用这种不吃饭（不健康）的方式来，这种理念是错的，比真来了老虎还可怕。一位阿姨长叹一声：“现在的我们，什么时候觉得肚子饿过，如果真的肚子咕咕叫了，那就好了。”大家默然，是啊，现在不怕你想吃，就是不敢多吃，大家想着美好的事颔首笑着，继续走了。

从以前的害怕肚子像老虎叫，到现在盼望肚子叫，对待腹鸣虎声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大家的生活有怎样变化呢？

……虎不再躲藏在童年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