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看家,猫捉老鼠,我老家几乎各户都喂养着这两种动物。狗是当地的土狗,个头不高,或黑或黄,有些呆笨;猫是当地的家猫,也叫花猫,颜色多杂,灵动贪玩。自我记事时起,我家就有这两种动物存在。
小时候家里穷,人能吃到的东西,狗和猫不一定能吃到,尤其是狗,胃口很大。所以它们经常不得不自己去想办法。怎么想办法?当时村里公共厕所成了狗儿们的天堂,它们为了争吃食往往要掐架,时常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回到各自的家里,被主人一顿臭骂“狗改不了吃屎”后,乖乖地躲在一处角落里,半天不敢冒出个头来。因为家家粮食都不多,老鼠似乎也不再忍心来偷口粮吃了,如此一来,猫只有减少白天睡眠时间去远行,见着老鼠捉老鼠,见着松鼠捉松鼠,见着麻雀捉麻雀,有时还甚至一头钻进山林里,好几天不出来。什么时候感觉肚子不空了,才蹑手蹑脚地回家,趴在温暖的主人的土炕上就睡大觉。
狗和猫,本来就不相干的两个物种,它们没有相同的兴趣爱好,也不会谈恋爱,更不会因为争夺某块属地而发生械斗。关于狗的记载,最早见于西周金文,且自那以后,关于狗的文字不计其数,且多为溢美之词,个人比较喜欢的一句古诗是:唯有中林犬,犹应望我还。而关于家猫的最早记载则是西汉的《礼记》,有文:“古之君子,使之必报之,迎猫,为其食田鼠也。”或许是因为外来物种的原因(据记载,我国的家猫是印度流传过来的),古人关于猫的文字好像并不多,惟对宋词里的一句“雪猫戏扑风花影”印象深刻。
狗与猫的繁殖能力都很强,在困难的日子里,很多出生后的小狗与小猫因为没有足够的食物供给,都饿死了。这是很让人心痛的事情。为此,各户把狗和猫都拴起来,活动的范围只与绳子的长短有关,几代的狗与猫就是在这种境遇下度过自己一生的。狗有狗言,猫有猫语,没有同类的交流,内心的欢愉与孤寂无人可知。或许是因为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缘故,狗与猫彼此都融入了对方的脾气秉性,且感染至深,水乳交融。比如,家里来陌生的客人了,狗先在院子里叫了起来,随后猫也学着狗的样子,扬起脖子叫起来,院子里跑过一只老鼠,猫先卧下身体做匍匐状,狗随之也趴下身子,眼睛死死地盯着老鼠,好像随时要发起攻击一样。后来我才知道,全世界的狗有几百种,猫也有近百种,不知它们的脾气秉性是否和我老家的狗与猫一样的。
再说说串门。
串门,是过去老家的一种景象,或是一种风俗。农闲时节,吃罢晚饭,三、五人一约,到东家的炕头儿上坐一阵,或到西家的炕梢儿躺一会儿,唠唠嗑,吹吹牛,喝喝茶水,或是打打扑克,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笑声往往高过窗外的虫鸣或风声。有时大家正呆着呢,有人跑到外屋寻到一块玉米饽饽吃起来,这时东家或西家的女主人就会从那人手里夺过饽饽,生着锅灶,把晚饭后剩下的大白菜和饽饽一热,摆上炕桌,大家再进行一次欢快的“夜宵”。还有时大家正吃着呢,外面又进来几个串门的,因为是熟人,院子里的狗根本就没给个动静,来者干脆也都不客气,挤在一起,争着饽饽吃,争着夹稀薄的炖白菜,不亦乐乎。那时家家还没有电视、电话之类的。
后来,我家有了村里的第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串门的也就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了。为了正点看上《西游记》、《封神榜》、《渴望》之类的电视剧,屋里屋外挤满了人,有时风大,大家就轮番爬上屋顶,稳固天线,毫无怨言。有一次,一个人爬到梯子的一半突然掉了下来,脚跟儿一个劲儿地疼,但还是坚持把电视剧看完了才肯回家,第二天到镇上的卫生院一看,跟骨骨折,打了石膏,当天晚上接着来我家看电视剧。
生活会越来越好,日子越过越滋润,等我上了大学的时候,老家各户几乎都买上彩色电视了。但串门的风俗还在,只是感觉越来越淡化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农村的人口越来越少了,要么去念书,要么外出打工,要么去城里定居了,留下来的,多半是老人。而与老人们同时留在村里的,还有狗和猫。
有一次我去朋友家做客,他的房子很大,书房也很大,我们边说话,边喝茶,所聊的,是工作的事情,所喝的是,是西湖龙井。半小时后,我离开了他的家,因为他又要到电脑边工作了。对了,他家有一条狗,好像是一只哈士奇,穿着一身花衣服,趴在客厅里和我朋友的孩子在看动画片。我出门时,那只狗只是轻轻地瞥了我一眼。他家没有猫。
有很多次,我强烈要求父母和我一起来城里生活,但他们都不肯,说在农村久了,城里不习惯,说他们若是来城里了,家里的狗和猫该没人伺候了。我有些心酸,在城里,我们陪伴着这座城市一起在成长,而在老家,陪伴白发苍苍父母亲的,是一只老狗和一只猫……
就在前两天,我母亲来电话告诉我,老家的那只老狗生了一窝小崽子,全身黑色,活蹦乱跳的,而那只猫,也正怀着小崽子,下个月也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