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是什么?有人说是故乡的季节,有人说是故乡的吃食。而我的理解很简单,就是:想家。小时候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和很多人一样,我出生于农村。那村庄不大,却有山有水。山上有花,有草,也有各种各样的野果子,水里有鱼,有虾,还有踩上去滑溜溜的泥沙,这些已经完全能够满足一个山里孩子的物质与精神的需求。而我的家,就在山脚下,小河旁。那房子不大,坐北朝南,是三间土坯房,分东屋西屋,东屋住人,西屋储备粮食蔬菜,东屋与西屋之间的,叫外屋,是用来生火做饭的地方。为了看护好西屋的粮食,我们养了一只小花猫,为了丈量每日的起点,我们养了一只大公鸡。对了,我们还养了一条大黄狗,取名叫狗蛋儿,当小花猫忙不过来的时候,狗蛋儿可以帮助它抓老鼠,当大公鸡偷懒的时候,狗蛋儿又可以充当闹铃。周而复始,日月轮回,日子虽平淡无奇,却又无忧无虑。——那个时候,总感觉世界只有我们村庄那么大。
当年我们的隔壁住着一家蒙古族人,那家的小女孩儿年龄和我相仿,天生就会唱歌跳舞,就是身体弱了些,一到冬天就会咳嗽。我们两个是很好的玩伴儿,我可以摘野果子给她吃,我可以捉蚂蚱给她玩,我爬上树掏鸟窝的时候,她就站在树下一边仰望,一边唱歌。那歌挺好听,但那歌词我听不懂,她说是蒙古语歌曲。我说,谁教给你的?她说:是我阿妈。至于她唱过的歌曲的汉语内容,我至今也不明了。后来她跟随她的父母搬家了,说是去了内蒙古。从此也就断了联系。如今,他们曾经居住过的房子也早已经不存在了。
我第一次切身感觉世界还很大是跟随母亲去舅舅家小住。其实舅舅家离我们并不远,只需翻过两座山,蹚过两条河。那时外祖父母都已去世,而舅舅的几个孩子又比我大,无法玩在一起。这让我有些失落。舅舅家的村庄也有山有水,但我总感觉山上的野果子没有我们那里的甜,小河里的泥沙没有我们那里的柔软。有天夜里,我悄声对母亲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呀。我的母亲很惊讶,说:你是不是想家了?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眼里含着泪花。如果说每个人从小心里都住着一个“乡愁”,那么这次经历应该是我与“乡愁”的甜蜜初恋。
有一年冬天,村里来了一个驴皮影草班子,他们唱了十晚的《薛仁贵征西》,其中有一个“角儿”被分配到我家居住。他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头发花白,嗓子沙哑,但唱起皮影戏来豪不含糊,能够很轻易地在男女生的嗓音间转换。临走的那天晚上,在我家东屋的火炕上,我父亲一边陪他喝酒,一边问道:你们这样常年在外面唱影,回家的机会很少吧?那人道:我没结过婚,我没有家。我还是头次听说一个人没有“家”的。于是我插嘴,道:那你也没有爸爸妈妈吗?那人愣了一下,嘟哝道:他们早就过世了。很快,那人落下泪来。泪滴滑落在面前的酒盅里。他沉默起来。我心理笑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哭泣呢?若干年后,那个老艺人患上了脑血栓,被一个头发同样花白的老妇人接走了,据说是他河北的堂妹。——前些年从父亲的嘴里得知,那个著名的民间老艺人后来还给我家写过两封信,在信里还特意提到过我。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感觉自己对老家越来越依恋。
对于一个在外求学或工作的人来讲,经常想家是避免不了的。像我,无论是在县城上高中,还是在内蒙古上大学,经常会因为想家而流泪。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话费又很贵,所以只能用书信的方式来倾诉我对故乡的思念。而父母亲也会源源不断地把家里事情通过信笺说给我听,比如农田里麦苗的长势,比如狗娃子(一只小黄狗的名字)还有多少天生崽儿。大学毕业后,我干脆回到了自己的小县城工作,毕竟可以经常回老家看一看,住一住。待到自己的事业稳定之后,我几次三番地想把两位老人接过来一起居住,但他们却坚决地回绝了。他们说离不开老房子,离不开老院子,一旦离开两天,就浑身不舒服。
前些年,老家盖了新房子,窗明几净,安了自来水,也装上了空调,日子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舒适了,只是父母亲的白发越来越多。
但是,我依然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想老家。
或许,这确是我挥之不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