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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来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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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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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是母亲发髻的一剂良药

四季的体内,装着母亲。母亲的体内,也装载着四季。母亲没念过书,也不认识字,但何时播种,何时耪地,何时收秋,何时打场,完全在她掌控中,不差分毫。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农民要有农民的样子。那么,农民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呢?简而言之,就是勤劳善良朴素大方。在季节的更替与繁衍中,母亲渐渐苍老。在母亲的认知与感悟中,四季成了她的诗篇。

苍老的母亲,体质明显不如从前。虽然仍在土地上劳作,但劳动效率已经大大降低。故乡多山地,庄稼就长在山坡上。过去接触自家的庄稼,母亲如同步履平地,可上了岁数后光是爬那弯弯曲曲的山坡小路,就需要休息好几次。到这个时节,老人本应该学会“享福” 了,即使不再劳动,也不会像过去那般贫苦了。毕竟,她的儿子们早已长大成人。老人家只要吃穿不愁,还有什么可愁的呢?我更是几次三番地想把母亲接到城里来居住,可是都被拒绝了。老话说习惯这东西是很难改变的。在土地上劳动,本是母亲用尽一生形成的习惯,怎好说改就改了呢?

体质一弱,人就容易生病。母亲在不知不觉中就患上了高血压和冠心病。天太热了,头疼头晕,天太凉了,胸闷气短。到医院检查,大夫的意思也很明了,就是用药缓解。至于缓解到什么程度,还取决于“天时地利人和”,——天气要好,心态要平和,子女要孝顺。只有这样,病情才能好转。可这样的要求,又有几个患者能够完全做得到呢?既然做不到,就只能整天吃药。什么阿司匹林、阿托伐他汀、复方丹参片、芪苈强心胶囊、稳心颗粒、镇脑宁胶囊、替米沙坦片、硝苯地平缓释片等等,一包又一包的药物,成了水果一般角色,充斥在餐前饭后的大部分时间。夏天还好一些,一旦到了深秋以后,又容易增添气管上的毛病,咳嗽咳痰,也只能长久地呆在屋子里才好。一辈子都很要强的母亲,不免生出这样的感叹:看来我是真的不中用了!

春天,是一个多么富有想象的季节啊。春风拂面,像孩童的小手般轻柔安然,春雨润物,像小燕子般呢呢喃喃,春花烂漫,像多彩的云朵般迷醉流连。山是明亮的,水是明亮的,人的心也是明亮的。最重要的是,母亲也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母亲又开始关心起种子的事情了。对于农民来说,种子的事情比天大。玉米小麦高粱西葫芦豆角西红柿等等的种子,如何选择如何育种母亲都要亲自了解一遍。我劝母亲:现在农田里的活都已经是弟弟在做了,您何必还为此操心呢?她却笑着说道:你弟弟还年轻,很多事情他还不是太明了。我说:弟弟都快四十岁的人了,也算是个老农民了,什么事情还不明了呢?母亲脸颊上闪过两朵娇羞的笑容,她说:不管怎样,你们在我眼里都是孩子,多听听老人的意见不吃亏。看着她自满自足的样子,纠缠于她的疾病也已然祛除了一大半。这倒是让我挺欣慰的。

不过,母亲自己也深切地明白,庄稼地里的活计确实不再适合自己了。母亲是个头脑挺灵活的人,为了不给别人增加不必要的烦恼,她有意地减少了对“孩子”的约束。比如到了耪地的时节,她不会天蒙蒙亮就催促弟弟快些去耪地,也不会在施肥的时节过度关心每棵秧苗肥料的大小。自己已经帮助选好了播撒的种子,至于如何让幼苗长成健硕的庄稼,就由下一代人去自由地经营吧。

春天,毕竟是个无限美好的季节,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母亲,如何能够轻易地减弱自己的劳作呢?于是母亲又把目光锁定在房前的那块土地上,它足有半亩地大小,以往就是个菜园子。用铁锹翻地,用镐头将土块弄碎,然后再翻地,再将土块弄碎,反反复复,那块土地便变成了平整与疏松的模样。踩在上面,如同在柔软的棉被上行走一般。母亲用镐头刨出一个个笔直的垄沟,撒上农家肥,再浇上水,待水将农家肥完全浸透后,便将一粒粒的种子撒在里面。那一粒粒从母亲指尖滑落的种子,就像一颗颗的小星星般愉悦地降落在泥土之中。覆盖种子的过程也是个细致活,不能太急,也不能太慢,不然所盖住的封土就会松散不均,这就像画家在纸上作画一样,太急或太慢都会达不到一气呵成和谐统一的意境。有时我还天真地想:要想做一个好的画家,就应该先学会种好地才可以。——第二天,用脚将垄沟上的封土踩实,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踩轻了,阳光容易伤及种子,踩重了,幼苗不易破土而出。尽管母亲已经老了,但这些活做下来依然很流畅,很欢畅。直到歇下来时,母亲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吃治疗高血压冠心病的药物了。我问她:你没有感到不舒服吗?她笑着说:我现在全身上下比吃了药还要好受。好受就是舒服,就是畅快。

在晴朗的春日里,母亲还会在院内的角角落落播撒上了很多种子。这种劳作相对要简单很多,只需刨个坑,淋上点儿水,散过两粒种子后,用脚一埋,踩实,即可。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春雨会常常光顾我们院落的。春雨在春风的陪伴下,飘飘洒洒,婀娜娇媚。它滋润了土地,滋润了种子,也滋润了母亲的心灵。

等待幼苗破土而出的时刻,是母亲最为激动的时候。就像预先约定好了似的,母亲走到哪里,脚下的幼苗就会冒出头来,绿油油的,一脸萌态。待母亲走完院落,那些幼苗已然将我们的院落绘织成一幅绿色的锦缎。这时,再看看母亲,她已经笑成了一朵花。

一次,我的小侄女在山坡的庄稼地边玩耍时,采回来几束野花,有红色的,有黄色的,还有蓝色的,煞是好看。母亲见状,便把它们栽到了院子里。不曾想,它们的大多数居然成活了,并且愈加娇艳。这下母亲更来了兴致,亲自跟随着她的小孙女,到山坡上采来更多的野花,栽到院子里。

当风儿再一次吹过来时,我看见各种各样的植物幼苗翩翩起舞,那其中就有黏玉米,有韭菜,有生菜,有豆角,有向日葵,有京葫芦,还有芍药花,牡丹花,菊花等等。对了,那些家里养殖的野花亦在其中。它们将我们的院落装扮得如童话世界一般。就在我由衷地想高歌一曲的时候,突然发现在风中翩翩起舞的,还有母亲那花白的头发。

我问母亲:您好像很久没有吃过治疗疾病的药物了。

母亲红着脸,笑道:我的病已经完全好了。

是的,我那不识字的母亲仍在笑着,就像个孩童一般……


                                              2021年春,于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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