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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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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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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桐光阴

油桐光阴

文/韵秋

  常常,重复着一个相同的梦境,抑或在某个突然恍惚的瞬间,依稀是父母的影子,在一株浓密的树荫下并排坐着歇息。

  明晃晃的阳光,青绿的叶影。他们面前,是一块正在新翻垦的茶园,秋茶正油油地生长,刚翻过的土地和杂草混合着浓郁的气息,在烈日下蒸腾着。而他们身后所倚的,是一株枝繁叶茂形如华盖的树,灰褐光滑的躯干,碧绿油亮掌形的树叶,树叶间缀满圆圆青青的果实。那是棵皖南山区并不多见的油桐。

  故乡隶属黄山余脉峰岭起伏的丘陵地带,少有良田沃土。然而靠山吃山,我的祖辈们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智慧与勤劳——他们在贫瘠的土地上,把茶叶从谷底种到了山顶,把毛竹栽满山野,把沟沟壑壑开垦出来,种满摇钱树一样的多年生植物。除了我自幼便熟悉的宣木瓜,还有梦里常见的那棵油桐树。 

   油桐,我们俗称桐子。它不用耕耘,不用追肥施药,只把根牢牢地立在乱岩丛中、地头山梢。初春伊始,它光秃秃的树丫便开始吐出嫩绿的叶芽,及至五月,在故乡葳蕤的草木之上,最美的就是油桐树了。那一朵一朵白里透红的小花,袖珍玲珑,温柔娴静地绽满枝头,近看似串串风铃簇拥,远观又似一片片被冬遗落在山间的白雪。一阵清风过,小花们随风快乐的舞动;一场山雨急,短暂而珍贵的白雪小花又纷纷离开了枝头。于是花真如五月的飞雪,一径簌簌落向了地面,地上就添了一层足有寸深的白。而它们它留存于枝头的子实,待到最后一瓣花瓣零落,便有了小指头般大小 ,三五一丛,藏在宽大的叶片后面。

  没有人去过问一棵桐子的生长过程,它不是山民们寻求温饱的主要经济作物 。待它漫不经心的成熟后,人们才会在某一个没有重要事务的秋天,有那嗓门的大婶一阵吆喝:上山去打桐子咯!于是全队的人扛上竹竿挑着箩筐就出动了,女人们在树上敲,我们小孩子在树下捡拾,男人们则负责往队里的公屋里一担担运送。

   那时的桐子已有小拳头大小,外壳坚硬呈墨绿色,需要堆放在一起,用几个月的时间腐蚀掉坚硬的外壳,才易剜出里面还裹着一层褐色外衣的果实。

   当然剥桐子已是在农闲的隆冬时节了。妇女队长组织着赋闲在家纳鞋补衣的大娘大婶们,一人扒拉了一笆篓青色外衣已发黑了的桐子,端到社屋稻场朝阳的地方坐下来一字儿排开。一把特制的尖尖弯弯的小刀,一双双灵巧粗糙的手,边暗自较劲剜着桐果边叽叽喳喳着东家长李家短。我们在一旁快乐地追逐嬉闹着,那欢快让沉寂了很久的冬天忽尔又无比鲜活起来。

  山里秋后能吃的野果子很多,比如毛栗子、棠栗子、八月炸、九月红、野葡萄、猕猴桃、野桃、山楂果。但凡能吃的,不管它生在哪山哪凹,村里几十个大小不等、能飞天钻洞的山里娃都不会放过。就连制药干的宣木瓜,我们也溜进木瓜林去,挑那个大的青里透红的摘了回来,切了片用开水焯去酸涩,再放上一层厚厚的白糖渍了,宝贝一样塞到碗柜的最里厢去。到第二天拿出来就是一碗酸甜可口的木瓜罐头

 桐子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吃。

 我曾偷偷咬开过那看起来脆脆闻起来喷香的果实,里面的肉也是雪一样白,但是异常麻涩。妈妈们曾不止一次嘱咐自家的小孩:桐子有毒噢,不能吃的!它只能在晒干后由大人们挑到街上油坊去换取桐油,回来刷一刷木制的板壁和旧桌椅。山里人家是极讲究居住环境的,哪怕是土墙矮瓦,家里也总是打理的清清爽爽,被桐油一年刷一遍的板壁家具皆油亮红润,透着别样的精气神。母亲有两陪嫁的木箱,因为经常补刷桐油的原因,久经日月也没有遭遇过蛀虫的袭击,箱面清澈如镜,至今能照的见人影。

 但是它除了换取桐油,也有外的时候。有时候年成不好,油菜籽欠收,油坊就可以用桐子兑换平时不怎么受人欢迎的棉籽油。棉籽油虽然没有菜油润香,且不易多吃,但总归可食用,可用它来抹抹快生锈的铁锅,好歹让干巴的菜蔬能沾染上几分油汪汪的姿色。炊烟起时,家家厨房飘出的都是棉油的味道。

   棉油,桐油,那些温和的味道,曾让年少的我有一种被包裹的踏实与温暖。

   想起油桐,除了它短暂美丽绚烂的花期和特殊的果实外,还有它宽大碧绿的叶子也时常晃动在我的记忆中。那些叶片光滑可鉴,绿到你毫不怀疑它能滴出翠来,尤其是在春夏的雨后。不同于其他树叶的疏疏落落,也不同于旁边那些泡桐树叶高不可攀毛里毛糙,它们密密重叠,随着垂垂的枝丫能低到尘埃。每到酷暑炎夏,它洒下的浓荫便庇护着在它周围辛苦劳作的父亲母亲们。他们坐在它的荫凉处歇息,取下挂在它树叉上的水竹筒咕咚咕咚地喝着凉水,任他们汗湿的脊梁倚靠着它光滑的……

   它的叶子还有一种特别的用途

   就像山里的娃娃熟知每一颗山里的野果,山里的母亲们也深谙各种野味之道。到了春笋、蕨菜、苦菜、马兰头,这些裹着春色的野蔬谢幕后,逢着夏雨初歇的,母亲常会差我去摘一些新鲜的桐子叶。那些叶子多的应有尽有,毫不吝啬,任我攀折挑选,回来洗净后便被母亲细心地铺在了她事先备好的蒸笼里,一片叶子如一只宽大的手掌,恰好托起一块醒发好的面团,灶里添上足足的干柴,锅上便开始热腾起来。

   烟雾袅袅,那口锅就如一鼎燃起了熏香的熏炉,满屋子氤氲起浓郁特别的香气来,撩拨着我们没有抵御能力的小小的心。只等着母亲那声:过来吃馍馍咯!便忙不迭的跑入了厨房。本来鲜翠的桐叶已在笼底蔫黄,绿色的汁液渗入到面团上,使得出笼的馍馍一只只都变成了淡淡的绿色,食来有一股奇异的清香。

   我不知道这特殊的蒸馍的方法,是不是山里母亲们的独创,还是聪慧的她们,有意让那些单调的日子更丰富滋润一些?后来的这么些年,城里的馍馍随处可遇,但是桐子叶蒸出的馍任我走遍天涯再也无处寻觅。

 回望桑梓,已不念当日生活的贫乏与困窘,心湖荡漾的,是充满清风明月般的诗性。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成长的血脉里,根植了故乡充满诗性的草木——

   初春的新茶,五月的桐花,无处不生的草,满山的野果……梦里,它们还在经历着酷暑严寒的四季,奋力生长着,完成着无以名之的美丽,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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