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其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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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残一个人走在校园里清静的石子小路上，两边垂柳友好地抚弄着他的肩和脸，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冲他唧唧复唧唧地打着招呼。天一直晴着，弄得人心里憋闷得难受。“该下场雨了，”抱残咕哝着。
团支部书记老董上午宣布有场报告会，是学校特邀著名心理学家李善长来做的，请同学们届时参加。“去他的，我才不管这些呢！”抱残心里想着，刚转过通往宿舍的路，阿桂风一般跑到他面前，只有进的气没了出的气，“还……还……还去不去！你憋到哪儿去了？”抱残爱搭不理，“我不去了！”
对于这个报告那个学术的，抱残恨透了，整天跟苍蝇似的轮番轰炸，疯子也受不了。抱残早拿定了主意，抓紧睡个早觉，晚上有约。他有事想跟女友说，而且非说不可。
抱残的女友是音乐系的。如果说美丽的话只能是恭维，充其量年轻，这就是资本。确切地说是那种一看不起眼，细品还有点味儿的女孩子。女友的名字叫王玲，抱残老是想王玲，亡灵，瘆人兮兮的。
抱残和王玲的相识毫无一点浪漫气息，偶然的成分却不少。一次抱残闲来无事到女生宿舍找老乡玩耍，有人提议打牌，五缺一。老乡说去找个人。不大一会，人就带来了。抱残也没细看，马马虎虎的，谈不上第一印象如何如何。巧的是抱残跟来的那人坐了对面。业务上有了关系，自然抱残也就多撩了几眼。几把下来，旁敲侧击，互通有无，人也就混熟了。临走时，抱残就狠挖了这个被老乡带来的叫王玲的女孩几眼。
巧的很，打开水时，抱残又碰上了王玲。当时抱残正好排着队，王玲和几个女孩子走过来。不知是眼睛的问题，还是由于其他女孩的反衬，王玲看起来简直可以称的上是漂亮了。抱残轻脆地打了个响指，用不高不低的男中音柔和地说：“嗨！到这里来吧！”随即，他退到了后面。王玲在女友们的窃笑中，红着脸走了过去。临走时，王玲特意走到抱残面前羞涩地说了声谢谢你。
一丝笑意不经意地从脸上闪过。
接下来可就不一样了。抱残开始了艰辛的追求之旅。漫长的马拉松式的追求很令人吃不消，要知道这不同于劳作，受的痛苦和折磨更重，可抱残却乐此不疲。渐渐地在抱残丝毫不减只见升温的猛烈攻击下，王玲认可了抱残。王玲的态度是默许，自己从不说接受，也没说拒绝。和王玲在一起，抱残总有一种深深的，近乎窒息的压抑感，受压抑的是什么抱残也说不清。抱残想过无数次，是什么呢？想啊想，直想的头都大了，都裂了。抱残还是不肯罢休，可就是想不出个结果。这时，抱残竟怀疑起自己的智力来，不时地对几个舍友反复咕噜，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痴了。旁眼人最明白，阿桂就是一个。阿桂曾经遭受过爱的重创，在他苦苦追求的那个女孩给他当头一棒，又在他伤口上撒了一大把盐之后，阿桂大病了一场，胡言乱语，爱呀恨的一晚上，弄的大家也没睡个囫囵觉。病愈了，阿桂也变了，变得高深莫测。阿桂对抱残和王玲的事一直冷眼旁观，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可每次只要三人在一起，他总是借故离开，走的远远的，当面对抱残一人时，他却在冷冷地笑。
阿桂说，抱残你太痴情了，你这个情种，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看现今的世界上还有真正的爱情吗？一切都是虚假的，伪装的，连处女都不例外。别认真，玩玩算了，要不迟早你要毁的。抱残也不跟他争辩，只是轻轻贴着他的耳根恶狠狠地说：你给我滚开，有多远滚多远！
哪有那么多闲暇功夫和阿贵计较，抱残踏上那双深棕色的皮凉鞋，胡乱凑和着吃了点，就走了出来。夜风不失时机地迎上来，带走了白日里的濡热。抱残清楚记得：小石凳。当他走过去时，他发现自己来晚了。那儿有一对已经捷足先登，抱残无奈地摇摇头：大家想一块了。
抱残、抱残、抱残……一听到这唤叫像唱歌似的声音，抱残知道王玲来了，抱残赶忙四下寻找。
王玲微愠道：“怎么才来呀！”抱残说点事耽搁了。夜色悄无声息地塞满了整个空间。抱残朝王玲坐的地方挪了挪，王玲没动。抱残很自然地用左手捉住了王玲的手，右手顺理成章地环上了王玲的肩。抱残拿眼定定地去看王玲，王玲却迅速躲开了。
“下午的报告去听了没有？”王玲问。
“我才懒的去听那破玩艺儿，还著名学者呢，浪得虚名。”
王玲接过来，“也是，学校里光会搞一些形式化的东西，当形式大于内容的时候就一点作用不起，起反作用了。唉，搞形式化的又何止学校一个。”
月亮慢慢踱过来，几丝银辉洒上王玲的额头。抱残呆呆地盯着王玲。王玲低下头，“有什么好看的。”“可我爱看”，抱残啧了一下，“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少给我要贫嘴。”抱残眼睛直直的，好像陷入了深思中。
抱残有一种预感，一定会出事。至于什么事，任凭自己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抱残只觉的最近一段时期以来，王玲对自己颇为冷淡，自己没什么地方不对，那错的是王玲了。抱残对想说的话和想问的事却一直绝口不提。临走时王玲告诉抱残明晚有一场她们的演出。抱残拥了拥王玲，王玲很敷衍地回应了下，“走吧，不早了。”
第二天抱残突然不想去了。抱残对自己冒出这个念头也大感惊讶，可他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会这样。校园里灯火通明，晚上的喧嚣甚于白天的热闹，许多人属猫头鹰的，白天蛰伏，晚上行动。抱残坐在宿舍前的花池边上，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流。小虫在草丛里低鸣，月亮悄悄地探出半个头，诡秘地望着这个世界。时间在悄悄流逝，世界正在飞速变化，人也变吗？
抱残一直坐到很晚很晚，宿舍里的灯渐次熄了，仅有几盏还在夜里睁着眼，空洞无力地熬着，看着这个让人不甚明了的世界。抱残不想去睡，他无法入睡，他心里有事，他有心事。
前几天，抱残和几个要好的弟兄到校外的小桃源小聚。几杯啤酒下肚，大家的话就多起来，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气氛渐浓。那边阿桂和毛头干上了。大家都知道阿桂能灌，喝啤酒跟浇地似的，这还了的，稳以为毛头非得趴了铺不可，一晚喝下来，怪了，愣跟没事人似的。有人起哄，毛头好小子没看出来，整个一真人！天翻地覆慨而慷啊！毛头呵呵笑着，一脸的真诚，又一脸的坏相，过奖过奖，诸位我这三角猫、四门斗的可上不了台面，别捧我，小心摔着，那可不是玩的。大家一阵大笑。胖周拿腔拿调地说：“阿蒙，上次喝酒谁在洗刷间里白浪滔天啊？”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就不许人进步了，哪能老是原地踏步，我这一段时间天天向上呢！”
抱残看着大家越喝越高兴，兴致也来了，跟别人连干好几杯。呆头燕提议这样喝法不过瘾，不如包瓶吧！阿桂说：“包瓶就包瓶，谁还怕谁，不喝挺了是孙子！”自从经历那次事件，阿桂不但变得神鬼莫测，而且特狠。爱情能改变一个人吗？“说好了，一口到中央，两口回地方（瓶底）。”说完先自咚一口喝了大半去。抱残看了看桌下横七竖八躺着睡觉的瓶子，估计每人已经有半捆多了，欠了欠身子用脚踢了阿桂一下：酒杯一端，政策放宽。冲大家挤挤眼，双手一捂，下边做了个放水的动作就自管自地出来了。
在经过二号雅座时，抱残无意中扫了一眼。这一看非同小可，雅座里坐的豁然便是王玲。抱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劲擦了擦，再睁开时千真万确，那坐着的正是王玲，旁边有一派头十足的男人，两人有说有笑，谈的极是融治。抱残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不知是喝了酒，还是让人闷了一棍。抱残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过后，弟兄们大骂抱残真不是东西，抛下革命战友。抱残只是苦笑，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阴影却从他脸上划过。谁呢？抱残在心中把自己和王玲认识的所有人都滤了一遍，没有这个人。是该找她谈谈，要不自己一刻也安静不下来，抱残这样想着。上体育课时抱残老是心不在焉。做倒立时抱残突然象被砍断的甘蔗一样倒了下来，惊得在一边做辅助活动的老师和同学们苍蝇般轰的一声全扎了过来。抱残只是摸着杵得生疼的脖梗抱歉地笑了笑。“怎么搞的，也不小心点。”阿桂边扶抱残站起来边责备，“我发现你越来越不正常了。”
抱残匆匆吃了几口饭，穿过拥挤嘈杂的人群快步走出了学校大餐厅。他一点食欲都没有，王玲正在不远处一棵长得极茂盛的梧桐树下等他。抱残走过来两人井排坐在树下。王玲看着抱残坐在那儿头深深地埋下去，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抱残问道：“那个人是谁？”“哪个人？”王玲一愣。“你不要瞒我了。”“我什么时候瞒过你。”“那你这几天为什么老是躲着我。”“我没有。”“撒谎！”“我真的没有。”“你真的撒谎。”“我跟你微什么谎？”“撒什么谎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不清楚！有话你明说！”“那个人到底是谁？”“哪个人？我真的搞不清你在说什么！”“你最清楚不过！”
两个人越说声音越大，火药味渐浓。引得几双眼睛不时的瞟来，王玲摊着双手，几乎是用哭腔在说，“你看你这人，太没道理了！”说完扭身跑开了。
抱残双手抱紧头懊悔地连声叹息，本该心平气和地谈谈，没想到竟搞得这么糟，也许是自己心情不好吧！“对不起，王玲，可能我错怪你了。”抱残对自己说。抱残去找王玲，有人告诉抱残，王玲在琴房。轻轻推开门，抱残看到琴房只有王玲一人。王玲在忘情地弹着一支曲子，连抱残进来都未知觉。曲子低低的幽幽的如泣如诉，像秋叶飘零在水面，像落花酒落于原野；既像余辉挽着斜阳，又像斜阳轻抚着余辉。抱残一直静静地听着，听着，一种咸咸的东西直往上涌，他不忍心打断王玲的琴声，他自己也被琴声浸没了。一曲完了，王玲转过身，“你来了，我正想去找你。”“今天的事……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抱残愧疚地说。王玲抬手做了个制止动作，“不关你的事，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抱残……我……我就要走了，要到南方去了，表哥在那儿给我找了一份工作，唉，怎么说呢……”
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如同整个宇宙都塌陷了。时间长的让人窒息，王玲又开始断断续续说起来：“抱残，真的对不住你，我也是无可奈何，我知道你对我难以分离，可我真的真的想出去闯一闯。”王玲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我会水远记住你的。你怎么了，抱残……抱残？”抱残却仍没能从最初的惊愕中恢复过来。“表哥，那天，那人，是你表哥，王玲，你……你……”他还想竭尽全力地去说服王玲，但是他说不出话来。这对他打击太大了，这段感情他实在难以割舍，他只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再让我最后为你唱支歌吧！”王玲的话那么轻。歌声飘飘渺渺似虚似幻，抱残依稀听得：
此情深
此情浓
海角天涯
生死共
生死共
再相逢
再相逢
……
王玲已是泣不成声。
王玲走了。带走了一切，包括抱残的心。
一场大雨接连不断整整下了两天两夜。自然界有自然界的规律。一切都会象春笋一样是要长的，生生不息周而复始，人也该如此吧。天渐渐凉起来，一早一晚需得格外注意了。叶子黄了脸，逐渐从柄处断开，飘悠飘悠偶尔翻几个跟头依恋地从枝头滑落。蛙声由初始鼓噪喧闹到稀稀落落最后终归寂灭。时而有雁群从头顶上高高的天空掠过，不断地变换阵形，咿呀着飞向南方。
抱残无精打采地坐在临窗的一张桌子旁假寐。和风起劲地呼打着，他的发丝满头流泻。抱残的脑袋是上帝之头，因为他的智慧之丝曾经被一女孩赞誉过富有个性。球！别人不了解，自己最清楚不过。自己是个什么鸟自己最知道，抱残很难恢复状态了，在他心里他认为他不会再去“那个”了。很难恢复状态的抱残却对打乒乓球进入了状态。在那一个时期，乒乓球正红红火火地在中国大地上风行。这是中国人在奥运会上扬眉吐气的长项，争气球怎么能不令校园里众多的爱国者们蜂拥而打呢！
每天下课后急急忙忙吃完饭，抱残必定拖上阿桂去陪练。打乒乓球对于抱残从理性上来说纯粹是为了消遣，打发这无聊又难捱的时光。否则一闲下来，抱残的脑袋里就空空如也，静的吓人，像岑寂的黑夜墙上的钟一样只听得嗒、嗒、嗒……抱残因此经常整夜不能入睡。抱残想了很多种方法去强迫自己入眠，这一折腾反而闹得神经亢奋，精神过于集中，更加的睡不着了。
抱残曾经在一份杂志上读过一篇关于失恋的分析文章：失恋是一种成熟的标志。失恋有不可言说的愉悦，有了失恋体验的人更懂的爱。爱，爱你个头！狗屁。抱残对这类无关痛痒的论调尤其深恶痛绝恨之入骨。抱残敢肯定这一定是个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儿的主观臆测，心灵鸡汤全是毒啊！抱残私下里对自己说，千万别让我知道这人是谁，要不非得单挑不可。抱残感到痛心疾首，他挺为这类杂志的前途担忧。
人不是先知。如果抱残知道自己日后的行径是多么富于诗意般的变化，他会为现在的自己而羞耻的，甚至会后悔的要痛骂自己痛打自己。所幸为了消遣的打球只需要机械地运动并不需要多大的智力投资，抱残也是乐而为之的。实话说，抱残还是挺清醒，也相当理智的。要不在较短的时间里球艺怎能这般突飞猛进呢，令一些整天围着球台转只见人长不见技长的家伙刮目相看。这其中就有在抱残的浪漫之旅中占有举足轻重地位，又差一点改变抱残一生命运的赵飞燕。
打球成了抱残的一种崭新疗法。在打球时抱残下意识地觉得有个人老是在注意自己。其实抱残也注意到了那人。从一开始抱残就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吸引力来自赵飞燕，有口香糖粘力的十倍还强。抱残本人不想把赵飞燕定位在一个什么具体位置，至于这个什么具体位置，他也模棱两可。事态的发展容不得你说了算，也容不得我说了算。春天花开了，秋天花谢了，这是自然规律。人，只要把你纳上了那个轨道，你就得无条件地去运转，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社会机器上的一个零件。日后，抱残想起这些时，颇有几多感慨，更是悟出了很多人生的哲理。
赵飞燕是属于柔情蜜意加手腕老辣派。在以后的认真对待中抱残领略到了高手风范。吸引力来自双方，像两块磁性超乎寻常的磁铁还不等你撒手两个人就对上了。一冬的日子两个人也不知怎么打发的。抱残有时还会偷偷地记起王玲，拿她来和赵飞燕作一番比较。他分不出到底孰好孰坏，如果王玲还在该有多好啊！可每每抱残心驰神往之时赵飞燕总是不期而至，给抱残带来一个意外的惊喜。抱残顿时变得轻松爽朗了，那一丝思念也被抛诸脑后。
真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的俗话。因打球相识的抱残和赵飞燕相恋了却很少再去打球，颇有几分过河拆桥的意味。有时高兴了玩一把，也是率性为之。倒是阿桂隔三差五经常来纠缠抱残：“好啊你，现在风光了， 满世界里飞，不是当初跟我求情让我陪你练球那会了，可怜巴巴的，跟三孙子似的！”抱残早就不耐烦了：“行了行了，没看我整天忙么？凑热闹也看不出个眉高眼低，乐意玩就自己玩去，少了我地球还不照样转吗？”抱残一边系着领带一边呛阿桂。“你有种，算我瞎了眼没看出来，重色轻友！真是个南北不是个东西。”阿桂气哼哼地，啐一口浓痰，骂骂咧咧照例走开了。
抱残和赵飞燕两人的关系如火如茶地发展。两人还去了天鹅湖。早就听说天鹅湖十分好玩，当踏上湖心的小岛时，两人才觉得此言非虚。从湖心的小岛极目远眺，茫茫无际，似烟似雾，又非烟非雾。水天相接处偶尔飞来的一两只天鹅，猛然闯进你的眼睛，伴随着岛上各种鸟呼朋引伴的鸣叫，不但可以大饱眼福，满耳里也是受用的舒服透了。抱残和赵飞燕就这样坐拥着看飞起落下的天鹅，还不时指点一番，不知不觉竟天色已晚，晚霞映红了整个水面，给整个环境镀上一层暖色。两人也没觉出饿来，所带食物吃了寥寥。抱残打趣说这就是精神食粮的力量。
在驾小船回来时赵飞燕意犹未尽，不时用手在水面上来来回回划动，激起朵朵浪花。抱残诚心把小船弄得左摆右摇晃荡不已，惊得赵飞燕妈呀妈呀的乱叫，一声一个好人的乞求抱残别这样弄。抱残看着赵飞燕惊慌失措又温柔求救的样子开心地大笑起来。
春风送暖，拂去了最后一丝寒意，人们走出臃肿换向瘦削。抱残和赵飞燕的感情像喷发的火山一样变得越来越热的烫手，甚至要溶化掉对方。这显然是不大好的，没有理智的爱情很难获得成功。过于理智的情感又太压抑，人们总是矛盾着、快乐着、痛苦着，折磨着。
抱残本来极其敏感，心小的跟女人似的，别人一句无意的话他也会在他心海划出片片涟漪，让他琢磨上大半天，更不用说当面锣对面鼓直截了当了。可恋爱后的抱残粗糙了，粗糙得甚至有些厚脸皮。怪不得有位哲人说爱情是一所学校，好男人进去再出来也变坏了。这话还真有点哲理的味道，不愧出自哲人之口。抱残很喜欢把一些文字按他自己的奇思怪想摆弄到一起，时间长了于是有人半调侃半认真地称其为诗人了。诗人！诗人都是神经病，抱残最清楚。他总是嘿嘿一笑：最后一个诗人已经死了！不过有人给你顶高帽也是乐于接受的，又不是绿帽子。但恋爱让抱残大为改观，整天忙得不亦乐乎，时而被逼入死角时而又绝处逢生。抱残再也没心思去鼓捣那些横平竖直的文字了，他无法一个人安静下来去感知生活中的恩恩怨怨事事非非，感知生活对他的赐予和无私。他没有一颗超出事外的平常之心去度量这个现实社会。因此即使他有心也无力再写出一篇像样的文字了。不过，抱残却是凭了原先不经意发表的几片小样在校园内树立他诗人的形象的。抱残骨子里清醒表面却牛皮哄哄。张口闭口也是后现代终极关怀，加略萨特马尔克斯维特根斯坦车尔尼雪夫斯基。要不这样别人还把你用眼皮夹瘪了。其实他还不知道他自认为很新潮很前卫的一些东西早在几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殒了，他不过是拾了别人的牙慧却愣充大头菜。
赵飞燕特别欣赏抱残的文学细胞，时不时请教一番，抱残有时就不得不唬弄一番。但也有对付不过去的，往往这时抱残就说脑仁疼，并且唏嘘不已。赵飞燕就丢下刚才的碴立马过来，像个按摩小姐给他连揉带捏摩挲一通。等到抱残好了，赵飞燕也就把那档子事忘了。等下次想起来，抱残要不偷梁换柱就巧舌如簧，总之糊糊弄弄顺利过关。有时，抱残也想，这恋爱中的人真是老糊涂了，撒谎都信。当然也有撒谎不信的，古文老师催抱残的一篇论文已经有很长时间，每次抱残总是说快好了快好了，可每次都不能如期交付，古文老师已经发了怒。古文老师是一位很有学者风度的教授，仪表谈吐，皆属一流，抱残的古文功底还算说得过去，又能极其熟练地背诵几首唐诗宋词，因此博得古文老师的错爱。古文老师如果知道抱残的最好功课是谈情说爱一定会大失所望，那摇头叹息的样子必定令抱残惨不忍睹。
抱残才不管这一套呢！都什么时代了还沉吟在之乎者也里边，一步三摇，三步一回首那戚戚然的样子做标本足矣。做古人的因徒，走不出千年祖先的阴影这是现代人的悲哀。抱残懂得活学活用该变的应该让他变变。其实里边不全是槽粕，比如“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无酒再掂对”就不错，抱残挺迷这这些句子的。多么朴素、多么富含哲理。赵飞燕和抱残却截然相反，赵飞燕的功课很棒而且组织能力强，并且是系里的三剑客之一，只要有重大活动莫不首当其冲。晚上赵飞燕力约抱残去跳舞。抱残早已打好了主意，自己不会跳也不去。赵飞燕就做工作：舞会是我组织的，我不去你说像话吗？你不会我可以教你。但是不管赵飞燕怎么解释。抱残就是抱定了一个“不”字不放松。任凭赵飞燕换了红脸换白脸换了白脸换红脸，抱残始终是我佛心口如一，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心口如一，无动于衷。关键时刻赵飞燕硬梆梆地扔下一句：可是你说不去的，就别怪我了，以后无论出什么事都要你负责！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抱残呆立在那儿跟木桩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绝，真够绝的！
事后，抱残半委曲半抱怨地对赵飞燕说，“说走真走哇！”赵飞燕抢白抱残，“不走干什么，你丁点都不体谅我，我好话跟你说了三千六，磨破了嘴皮子，差点累折了舌头，你老和尚入定般，连睬都不睬我。”抱残赶忙说：“我是为你考虑，想的全是为了你。我不是不想去，可我不会跳舞，到哪儿干什么？明显地不是给你丢面子是干什么？最后掉架儿的还不是你？”“谢谢你为我想的这么周全，是我错怪了你。”说完赵飞燕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抱残撒娇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看你还记着干什么呀，快点忘了行吗？”眼睛像两把钩子一样搭紧了抱残。抱残伸出双手紧紧搂住赵飞燕，赵飞燕亦伸出双手，环紧了抱残的腰，慢慢地慢慢地把嘴贴了上去。
赵飞燕太不简单了，软的硬的两手抓，哪手也不放松，厉害！其实，抱残早应该知道，相处这么长时间，双方已经把对方了解得连最喜欢吃什么样的萝卜条再放什么味道的屁也知道了。
宿舍里依然是遇到周六必豪打一宿，扑克牌摔得天女散花似的满天飞舞，落到地下捡起来仍然继续。抱残发现这几天宿舍的弟兄们看他的眼神鬼鬼祟祟的，不怀好意的样子。
刚和赵飞燕处关系时，为了业务的需要，抱残常常是风雪夜归人。起先为了不影响大家休息还蹑手蹑脚轻来轻去，可每次只要一进门就听到不止一个人故意地在床上翻身烙饼的声音。抱残就知道他们没有睡着，也就不必伪装了。抱残隐隐感到了来自整个宿舍的敌意，只是不动声色，白天仍旧和他们谈笑风声，胡扯八拉。
“这几天是怎么了？”阿桂也不直说。抱残问阿桂，阿桂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地笑，很不好意思似的，在抱残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下，最后才吐露真相：弟兄们想跟你学点经验，看，现在还都荒着呢。抱残嘴上没说心里暗想：跟我学什么？我现在整天都不知道干什么，别把你们带坏了，到时不找我算账才怪呢！
日子哗哗像开口子的水堵也堵不住。况且，抱残也从来没珍惜过时间。他过得悠哉游哉，快活极了。他甚至没感觉到，夏天已经悄无声息地侵占了整个空间。当你沉浸在愉快时光中的时候你从来不会感到难过！
250英寸的大投影每个周末都上演精彩绝伦的节目。世界级的大片抱残和赵飞燕就在这看过不少。如果少了他们两个也是演不成的，因为这是两人世界极佳的去处。抱残每次也就看看片名，等到真的开始了，他也就蠢蠢欲动了。抱残的手很不守规矩，极其不老实。赵飞燕则若无其事地吃她的话梅。女孩子喜欢吃酸东西而且百吃不厌。抱残每次都给赵飞燕买很多诸如话梅山楂之类的物品。抱残的手总不能够老老实实地呆在一个地方，自然要顺理成章地循序渐进。抱残和赵飞燕就对影幕上的情节心不在焉起来。等到他们收工了想要专心致志看一会儿的时候，尾声已经接近了。因此，每次几个人回忆或争论起某部片子中的某个情节时，抱残是插不上嘴，搭不上腔的。他什么也记不起来，他的脑壳里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储存，他只是洗耳恭听，只是清清楚楚地想得起来他都干了些什么！
日子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过着。花无百日红，总有凋谢的时刻，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或曰人生的路从来不会平坦，总是充满了坎坷和曲折。
抱残应赵飞燕之邀去了一次她的家。本来这是一次很有意义之行，明摆着这是要面见岳母大人。结果回来后抱残心里老不大痛快，赵飞燕的妈更是老大不痛快。赵飞燕的妈一看，自己的女儿说是同学，再看他们之间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心领神会的眼神，心里就透亮了，脸色也就不冷不热起来。抱残是忍了再忍，忍无可忍，也没发作。装作没看见，眼不见心不烦。面上还要过得去，跟准岳母仍是毕恭毕敬，人模人样的。赵飞燕的妈对抱残不好说什么，可对自己的女儿就露出了真面目，像阶级敌人似的。背着抱残把赵飞燕训骂得狗血喷头，人不是人鬼不是鬼，脖子弯得成了一张弓，脑袋嵌进了胸膛，双眼哭得跟烂桃一样。
临回时，赵飞燕的妈还紧紧盯着赵飞燕，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赵飞燕却一直低头不语，只是最后说了一句话：我们走了。
抱残是真后悔，后悔得都清了肠子。早知这样，打死我也不来受这份窝囊气。赵飞燕调动起全部柔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安慰抱残：只要我爱你，一切不就得了吗！别人给你的受的气，你从我这儿出。抱残还能说什么，想了想也对，天大地大，爱情伟大！但对大部分人来说，伟大的不只是爱情，还有亲情，赵飞燕就属于这种，也有的人认为爱情有时候伟大，有时候不一定伟大，可能抱残就属于这种。在抱残的意识里赵飞燕跟铁了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抱残就痴痴地盯着赵飞燕，眼波里无数的柔情蜜情像要把她化掉，然后惊醒似的抱起来猛啃，弄得赵飞燕气喘吁吁的。赵飞燕也小鸟依人般在抱残的怀里温温顺顺。抱残扭转了头咬着赵飞燕的耳根：“今生跟我走好吗？”赵飞燕就仰了脸，粘上自己的唇，含糊不清地唔唔着。
天有不测风云。赵飞燕出人意料地改弦易张不能践诺，她还是在妈妈强大眼泪的攻势下融化了，在妈妈的苦苦哀求下改变了初衷，狠下心来和抱残挥泪而别。任抱残的眼泪淌得像小河，再也不能感化赵飞燕一丝一毫。在以后的时光里，抱残老是想女人是个什么东西呢？即使让他再用上一辈子的时间他也搞不清。自己又是个什么，都像一场梦一场游戏。大师曾经说过最可悲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抱残现在就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出路了。
在毕业以后找单位的日子里抱残自已都怀疑自已是否患了轻度精神分裂症。整天在外蹿跑联系，一面又密切关注赵飞燕那边的动态。虽然分手了，但是从感情上来说还不可能一下就断奶，恨自己分身乏术，否则二者兼顾也不着急上火了。
抱残以后每当回忆起这段蹉跎岁月就感慨万千。那过的什么日子，真他姐姐的不能活了。弄得抱残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寝，满嘴烧得大泡套着小泡，小泡围着大泡，跟刚从火堆里拖出来似的，人瘦得像掉了叶、剥了皮的芦苇，只剩下杆了。最无聊的时候，抱残就拿出赵飞燕的照片来解闷。这些照片中有赵飞燕单人的亦有和抱残合拍的，零零散散一大本。抱残还按照时间的顺序一一进行排列。边摆边看，有时也会拿起一张来看上半天呆呆地发愣。不过，摆着摆着抱残会突然把它们呼拉到一旁，倒头便睡。睡梦中一切都该远去了，但每次起来眼里都含着泪。抱残习惯了如此。
步人单位的抱残沉稳成熟多了。这是恭维，实话实说，是在经历了人情冷暖，一连串的悲剧打击倍受切肤之痛后世故圆滑多了。除非酒醉得找不着北，口吐狂言大放厥词之外轻易不发表自己的高见，宁肯让它烂在肚里。为此抱残曾赚得单位一位同事的厌恶：跟个死尸似的不开口。开了口也是顺葫芦打淌淌。抱残却不以为然。别人说句话他依然是随声附合积极响应，从来不另树大旗标新立异。让外人一看有种形势一片大好的感觉。再说了当前以安定团结为大局嘛！抱残属于识大体以大局为重的类型。可别人就不这样看了。有人说抱残深藏不露内功深厚，用岁月加以磨难，用困苦加以助火，定会前途无可限量，有大发展。抱残听了表面上说过奖过奖，心下暗笑，发展发展，大家齐发展，而且目标一致，那就是坟墓。不过抱残还真想做卧薪尝胆的勾践，暂时忍辱负重以图将来发展。可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一无长处，缺点毛病倒是一大堆，发展什么呢？
阿桂毛头等昔日的同窗铁杆纷纷来电来函，招呼抱残要弟兄们聚聚。抱抱残只是一一应答让它有来无回，至于具体的行动自己从不前往。过后抱残总会找出一个合理合情的理由为自己开脱，给大家解释，弄得别人也不好再去勉强于他。抱残怕见故人。触景生情何况同学们在起难免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就会触到伤处。抱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还未结痂呢。现在别人都是名花有主即将踏入队伍壮大的行列中，而自己孤家寡人，去了难免相形见绌。再说什么呢？让岁月慢慢风干记忆吧！抱残心里最有数。赵飞燕呀，赵飞燕，真的如同一只燕子飞走了。
抱残结婚的消息广泛传开时抱残做新郎已有些日子了。在此之前抱残尽力地从其他人脑海中淡出，少联系少来往，自己的一切信息实行封锁，外来的讯息他也不为所动。渐渐地他达到了他预期的目的。抱残现在的思想极其简单。抱残不想轰爱烈烈只求平平安安就足矣了。在翠还没成为抱残的妻子之前，抱残从内心里来说，对她还不是最满意。不过，翠也没多大可挑剔的地方。不高不矮的个头，不胖不瘦的身段，待人诚实，处事温顺。就这样两人凑凑和和，逐渐地关系越发展越明朗，一切该办的也都办了，人都给了，抱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这样，由处朋友到结婚没花费很长时间，平平淡淡就过来了。
结了婚的抱残也应该知足了。翠对他百依百顺而且小鸟依人，变着法讨他欢心。他如果不高兴那可真是他自家的事情了。翠认为抱残对她挺好的，人心细懂得疼人，翠却不知道抱残逗女孩子才有一套呢。抱残是不会让翠知道的。每当走在匆忙的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漂亮的女人蝴蝶穿花般五彩缤纷来来往往，像采蜜的蜂飞得那样匆忙，令人眼花缭乱。抱残脑海中总会浮现出王玲、赵飞燕、翠的影子。他想可能这一辈子让这些影子从脑海中消逝是不可能的了。舍不得王玲，抛不开赵飞燕，和翠结的婚，抱残脑门上的筋牵扯得生疼，他不禁自问：我到底爱谁呢？不会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