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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其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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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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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湾之殇

                                              村湾之殇

在过去,每个村子都有湾。我们傍湾而居,房屋依湾而建。我们和湾也有着千丝万缕、缠杂不清的关系。

我们村子里就有很多湾。

反正从我记事起,这些湾就存在了,如果硬要从辈分上论,都可以做我的长辈了,我得管它们叫叔叔、大爷。

这些湾有的有名字,有的没名字。因为分布在村子的不同位置,我姑且都按方位定义为了北湾、南湾、西湾、东南湾。其中最令我难忘的要数村北头的北湾。

                                              北湾

我家住在村北头。北湾就在村头北面。北湾是两湾相连,由一条不算宽阔的短短水沟连通。北面为吃的水,干净,清亮;南面为牲畜饮用水,是从北面湾里抽满后流过来的,因此沿沟棍棒、杂草、垃圾经常漂浮在水面上。水就不算清洁,水面还泛着绿光。于是人们把北面的湾叫水库,南面的依然叫湾。北面的水库四周干干净净,杂草不生,啥也没有;南面的湾却四周垂柳环合,有一年人们还种上了莲藕,成了荷花湾。莲叶何田田,有时青蛙也会跳在上面。这就跟两个湾的功用很不匹配。村里人很少去关注谁的地位高,谁的价值大。都是为生活提供便利,好像缺了谁都不可以。在人们朴素的意识里,还不会刻意去比较优劣。两个湾都喜欢,都是生活所必需,管它谁好谁坏,剜到篮子里才叫菜呢!

因为湾边高大的柳树,每年都会引来大批的村民在夏季尤其是闷热的夜晚围着树转了一圈又一圈,大家都去树下和树干上逮消息牛,这蝉的幼虫据说营养价值很高。在过去,生病靠鸡蛋来治疗,这免费的高级补品用锅炮炮对整天不见荤腥的生活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改善。即使现在,这消息牛也是饭店餐桌上的一道美味佳肴,它竟然卖到了一块钱一个。我不知道是它太贵了,还是钱真的不值钱了。一块钱,放在早年间,能买很多很多东西。一根针一分钱,一个打包子五分钱,一盒洋火六分钱,一块兔子肉一毛钱。一块钱能吃两菜一汤的一顿饭!现在的一块钱呢?有时到超市消费,一块以下的都不带找零的,你如果站在那里不走,营业员会面带不屑,满脸写着好像是你欠她钱似的表情。知趣就快点走,走慢了都感觉对不起人家。可那时一分不花的消息牛啊,现在居然身价百倍了。在湾边转着,如果听到咕咚一声,别惊讶,保准是有个别忘我投入者眼神不好掉进了湾里,也说不定是两个人不小心碰了头撞进去的,摸消息牛的人比消息牛都多。树上的蝉多,鸟也多。我记得很清楚一九八六年六月初三的那一场冰雹,把湾边的大柳树都刮歪了。树上的叶子都被打落干净,只剩了光秃秃的枝条。村里屋歪墙倒,几乎家家漏了雨。那因无处躲藏栖息在树上的麻雀,被鸡蛋大的雹子纷纷击落。邻居二爷爷拿桶子围着湾捡,刚拾了半个湾就满了桶,做成了麻雀酱!听别人说还很好吃!

那时已经懂得为家里分忧解难的我,还不如一扁担高,就去挑水。扁担悠悠,水桶吱吱,加上个半大孩子,勾勒出了一幅农村固有的风情世态图,合奏出一曲和谐欢快的乐章。等我酌情把水装上半桶,再往回担时,情况就不妙了,画风突变。扁担上了肩,壮汉也变脸。我这半路出家的小子,挑一担水的难度如同搬一座大山。刚开始的那几步四平八稳,像模像样,没几步就开始踉跄。往前窜,前面水桶重了就栽跟头;往后挪,后面水桶重了,就磕脚后跟。扁担嘎嘎崩崩,水桶里的水就咣咣当当,我也如同老牛一般的气喘。挑到一半,急怒攻心,真想把扁担扔了,把水桶踢翻,把水倾掉。可最后还是咬咬牙,平复一下情绪,坚持下来。我至今觉得包括从小到大的学习和工作后遇到天大的困难我都没有退缩,没有认怂,仍一如既往,铁定了心,是我从那时就养成的倔强、不屈、永不放弃的性格使然。往往是小半桶水到家只剩了几瓢。这一路简直就是慷慨悲歌了。母亲也不说我,总是看着我把所剩无几的水倒进缸里。我稚嫩的肩膀能扛起的她总是什么也不说。她一贯主张就是孩子们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是成长必须的一步。以致我多年来保持着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求人的原则,跟她老人家的教诲是断然不能分开的。

北湾的水一年到头是不干的,人们吃水离不开它。也有干的时候,当遇到旱季,哪里也没有水的时候它就干了。人们也不能渴着啊,于是大家因势利导、就地取材,就在原来的水库底下开始掘井。一锨一锨挖下去,先挖出一个圆,再往深里挖,接着挖到腿,再挖到腰,最后连人都没了。这时候就需要青壮有力气的,一锨一锨举过头顶,把土扔到井外,经常是大汗淋漓,好像比挖出的井水都多。脚下越来越湿润,于是就开始精工慢做,把井底敛平,让它成个光滑的面,那土就艺术性地培到边沿上,并用铁锨拍平,也形成光滑的坡面显得很艺术。开始有层层水珠冒出来,聚拢起来,人都站不住脚了,最后一个个大团眼咕咕嘟嘟像开了锅沸腾一样,水从里面奔涌出来,但又像被人摁住了,不起水花,只是在极低的面上鼓涌。水多起来,渐渐盖住了喷涌点,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见水涨,是眼看见长的那种,有时甚至一夜能长半井水,够挑几十担的。那一个个井口排列着,像挖了一地的工事。这口井里没水了,就到那口井里,反正保证有水喝!只要你有时间肯等!为了生活村里人有大把时间!

说到挖井,不得不提河西(我们村西是一条小河,西面的地我们就叫河西。在我的另一篇文章里详细描写过)的一口井。有人在村西老黄河故道上挖了一口井,水极甜,但每天淋出的水极少。一个茶瘾大的人非此井水不喝,为了喝上一口井水居然半夜起来去等。于是有人道他,还是瘾不大,瘾大了就啥水也喝了。他却说我正因为瘾大所以才知道这井水甘甜,泡出的茶----香,更有滋味。是你们真的不懂!另有一个做豆腐的非用此井水不做,常常是提前好几天就蹲在井里,用一个小葫芦剖开的瓢刮起带着泥沙的井水,回家再澄清几天。你还别说,做出的豆腐细嫩软滑,放在嘴边轻轻一嘬就都没了,入嘴即化,又成了一汪水,所以人们都叫做水豆腐。他每天只做两块,卖完即止,很多人都买不上,都是提前打招呼,或让人捎信,十里八村的留下个一斤二斤的!多了买不起,豆腐金贵,井水属于稀缺资源,解解馋!不知怎的,过了几年,井里再也淋不出水,可能是伤了元气,耗没了真气。就像老妇人的乳房,无论当年多么鼓涨丰满、汁水充盈都难逃干瘪、枯竭的宿命轮回。

那一年北湾的水也干了,只剩了一口口的井存着半满不浅的水,空洞地向天张着嘴巴。有人在那些水井里发现了不小的鱼花,你要知道,多年存水的老水库,推测一定会有大鱼。于是人们一窝蜂都去抽水逮鱼。父亲和大哥也禁不住诱惑,与人叉伙,不知从哪儿鼓捣来一台柴油机,架设在水井的岸沿上,显得很威武。当那包着铁篦子的粗大水龙头扔进水里,溅起的巨大水花,都让大家疑心是不是大鱼闹出的动静。机子嘣噔嘣噔响起来,水开始突突地往外蹿,大家踌躇满志,谈笑风生,有种手拿把攥,肉烂在锅里的感觉。水越来越少,大家也越来越紧张,都屏住呼吸。当终于看到一条露出脊梁骨的鱼来的时候,我们都笑了,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那是一条一看就不小的大鱼。因为从水里能看到它隐隐约约的长度,黑黑的脊梁骨,甚至看到了长长的须,溜溜的头,居然是红色。那是一只鲤鱼猴子。至于为什么叫鲤鱼猴子,据老人们说因为这种鱼很精,比猴子还聪明、难缠。如果长得足够大,是要跳龙门的。水里的鱼活跃起来,你推我搡,头连着尾,尾接着头,像正月十五赶会的人。我只有在赶会的时候才见这么多人。这么多鱼!满满地铺了小半井。我迫不及待穿着鞋就想下去,被父亲一把薅住。那是我脚上和家里唯一的一双称之为鞋子的东西!大家直接把桶子墩在泥水里,用手和胳膊一捧一捧往桶子里倒鱼。那次我们两家收获了满满的好几桶鱼。那是我从能记事起见过的最多的一次鱼!我们沉浸在鱼的欢乐海洋!那个乐呀,开心的直到现在一想起来我都想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下水,亲自捞鱼过过瘾!

北湾啊,给我踏实,让我心安,是我小时梦想孕育的地方,也是我这只小木筏扬帆起航的地方!

                                                      南湾

南湾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湾!

湾里的水一眼望不到底。这个不到底不是因为掺杂了水草或是水太浑浊。它是深不可测,被人一眼望不穿,像极了经历太多世事的人的城府。幽深的水面黑洞洞的像一块巨大的黑板。

我一直很恐惧南湾。因为围绕着南湾的幺蛾子事别提有多少。

冬季结冻后,孩子们喜欢在结了冰的水面上打滑扯㖻,即使大人掐破耳朵眼的嘱咐也白搭。但南湾的冰面上就少有孩子闹腾。不是不好玩,而是有一年一个孩子一个滑扯㖻把自己给打到冰窟窿里,打没了。冬天啊,结得足足有一米深的冰,就是个大人在冰面上使劲跺脚都不会产生一丝颤动。整个湾面平得像茶几,没有一处破绽,没有一处漏洞,人愣是打进去了!好像是变魔术的开了个玩笑,疾速地闪开了一道缝又大手一挥严丝合缝、恢复如初。任凭大人哭得死去活来,匍匐在冰面上被人拖走!

另一件有关南湾的掌故更邪乎。

早年的时候村里有几个醉汉实属正常,经常是喝了酒瞎不了,给全村人免费表演,上演精彩好戏,让大家看笑话。有骂街的,让人家摁着剟了一顿,嘴角吐着血沫,很不情愿地说改了改了,再也不骂了。下次喝高了,照样骂街挨揍。灌夫骂坐,实属性情中人。有喝醉了掉到猪圈的,还有喝醉了尿到裤里的,洋相百出,丑态尽显,也不失为一种生活的原生态------粗放、拧巴。传说就有这么一个村民深夜喝醉了酒。他从南湾西岸的一户人家屋后走着回家。恰巧那天夜里也太黑,他踟蹰的步伐走出了太极八卦的身形。一不小心,没站稳,四脚着了地。他揉揉一双醉眼,睁大了往屋后墙根一瞅,在夜色苍茫中隐隐约约闪现一架黑黑的,粗粗的房梁。他大喜过望,手脚并用费了很大劲爬上屋台子,伸出双手来抱。一抱没抱动,于是使使劲再抱,还是没抱动。他于是顺着屋后墙根捋着房梁走,连着走过了两个屋台子,还没到头!并且感觉这根房梁怎么还软和呢,软和吧还冰凉!登时,他的酒就醒了一半。他停下来,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再蹑手蹑脚地在房梁上一摩挲,妈呀!大长虫!这屋后的房梁竟是大长虫。他屁滚尿流、夺路而逃,回家后大病一场。说出的话也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人们把从他嘴里得到的零散信息串连起来,才模模糊糊知道个大概内容。

我总想一探究竟,欲寻当事人亲自问问那晚到底是他喝醉了还是真的碰到了大长虫,因为是传说,竟不可得。但是这事好像全村人都知道,且每个人版本都不一样,越传越广、越传越远。

南湾巨大,水面广阔。湾四周就住了形形色色的人家。这些人家有的六畜兴旺,五谷丰登;有的人丁凋敝,栖栖遑遑。湾北沿多年闲置着一处无人居住的老房子,年久失修。门窗上的用来挡风的玻璃纤维早被风扯成丝丝缕缕,在风中发出嘶喽嘶喽的呻吟,像奄奄一息的痨病病人。这种玻璃纤维特别烦人,有时不小心弄到身上、手上特别痒痒。我每天上学放学路上都要经过这里,因为村里的小学在湾南岸。我偶尔看到白天时有个别极大胆的孩子,为了炫耀,钻进老房子,在破窗烂门上露半张鬼脸,钻出来时挂一身蛛网,经常吓人一跳。偶尔也有黄鼬站在窗子里向外观望,探头探脑,窥视这这个令它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我借着人多胆壮,跟打狼似的随着大批人流匆忙飞过这所老房子。可冬天早去上学,在没有月亮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那绝对是精神和肉体的一次熬煎!每次走到老房子这里,往里一看黑黢黢的,无底洞一般。夜风一吹,不知什么东西发出飒啦飒啦的声响,令人头皮发麻,毛发尽竖。再往湾里一瞅,水黑乎乎的像粘稠的用剩的糨子,不知怎的,越害怕还越偏往湾里走!往往快走到湾边时不禁骇然,汗涔涔而泪潸潸,又急又怕,欲要哭出声来!又不敢出声。每次都感觉跟走鬼门关似的,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鬼门关怎么走。我就轻手轻脚,真想让自己变成一根羽毛,一点重量也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悄悄地飘过去。总感觉有一只黄鼬跟在我身后,等快走几步猛地回头时又什么也没有!这时,黄鼬的形象又浮现出来!在农村黄大仙被奉为灵兽,可以通神。谁要是惹了她,被怪罪下来轻则头疼脑热,浑身放汗,疑神疑鬼;重则满地翻滚,头痛欲裂,是神是鬼。据说有那把子软的,三二不动就惹上,还得请那神嫲嫲用米叫叫或是点一支香烟向天祷告再送方能送走!我感觉我就是把子软的,每次都自己吓自己,认为被附了体!我到现在也搞不清楚是因为当时囿于科学水平的普及程度不够广泛,还是村民被封闭了太久有封建迷信思想在作祟,把这些事说的有鼻子有影的。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淳朴善良的村民为了保护这些可爱的生灵不受伤害,编造的一个个谎言。

随着离家的日子越久,我的那些恐惧才逐渐平复。那一场长途梦魇令我到现在想起来,就笑自己,当时的自己就真的那么好笑吗?我原本是一个无比坚定的无神论者,可经历过大大小小的许多事后——况且有些事还真的无法用科学解释——我就动摇了!心中有敬畏,即是神吧!

南湾何尝不是我的成长历程,陪着几分懵懂无知的我闯荡世界呢?

多少年后,南湾的地方成了村民委员会前的一个小广场,加上南来北往东奔西突的村路又成了一方大集。每逢初一、初六,四村八乡的人们都来赶集,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盛极一时。湾四周围因为集的原因,成了人人羡慕和争抢的风水宝地,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俗话说,多年的大道走成河,多年的湾也能成为平地、宝地。并且在湾的正中,现在广场的东面起了一个戏台。戏台左右两侧,一幅工整的对联在上。上联是:一部廿四史,演成古今传奇、英雄事业、儿女情怀,都付与红牙檀板。下联是:百年三万场,乐此春秋佳日、酒坐簪缨、歌筵丝竹,问何如绿野平原。据说是曾经的区文化馆老馆长海田叔所撰,我一直也没有求证过!也或许是大家以讹传讹,把手书当成了撰写。像这样一位淡薄名利、一切看开的率性老人,是他写的和不是他写的有什么区别吗?他看中的还是这些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能看开的就是世外高人了,海田叔当属此列。可对于俗世的我们来说,世事变幻,人生如戏,你方唱罢,我方登台,谁也难料,生活嘛本来也就不过如此啊!不知何时,为了迎接检查,村里把略显陈旧的对联和影壁粉刷一新。对联就这样被三下五除二一顿猛刷消失在历史的粉尘中了。可悲啊,人们对文化的保护和崇敬漠视到何等程度!

                                                        西湾

我们村很大,在那个以农业为主、人口密集,以农耕文明为代表的乡镇也是大村。一个村里的南头不认识北头,东头和西头说不上话的情况很正常。因此别的小村人问起我们村的某个人,当你回答说不知道的时候,经常遭到的批评就是:一个村的都不认识,还一个村呢!语气里带着很多不解和更大的忿忿。大有蟪蛄不知春秋,夏虫不可语冰的感觉。

在村中间略微偏西的西湾也就相对陌生了。

西湾狭长。也是两个湾,南北相连。功能区分明显,和北湾正好相反。北湾是北为吃水,南为牲畜饮用。西湾是南为人饮用,北为牲畜和生活用水。

村里的湾也和村四周的地块相对应。土壤成分为东碱西沙南北红土。也就是我们村的好地都在村南村北,叫台面。当年不知道哪位高人起下的名字。台面台面,像桌子一样平,还很有面子。这可是一下雨,人进黏脚,车进误车的红泥啊!土质肥沃,内含丰富的蚯蚓和微生物,抓起一把新翻起的土都有腐殖质的新鲜味道。村东挨着村子的地却寸草不生,撂荒着大片大片盐碱滩。村子暗合了我国西高东低的地势,下个雨都积存到了东面,有时放眼一望一片泽国,可能就把地都泡碱了。村西是沙土地,种啥长啥,种出的地瓜滑溜,没有一个疤瘌;种出的花生籽粒饱满,连皮都是白的;种出的菜水灵,受吃。家家都有个小菜园,一年到头,四季都吃时鲜的。冬季菠菜,用厚厚的苇草盖着。随吃随剜,能一直吃到开春,还有芫荽。春季韭菜,鲜、香、嫩,包个素饺子都能吃上两盘,要是再来个肉馅的,那就和神仙过得日子一样了。一般情况下,一般人家就是一般人家,过不上神仙的日子,想吃个肉,做梦吧。神仙过啥日子?啜风饮露的,还不如平头百姓呢!夏秋就更不用说了,黄瓜、辣子、茄子、瓠子、洋柿子、豆角子、丝瓜、扁豆,早晚吃到白菜、萝卜。这一年又接上趟了。这都是西湾的功劳,是西湾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甜水和那都能起沙的土地的恩赐。在我的感觉里村西头的住户都比村里其他人家过得滋润,富足,会生活!

一到雨水多的季节,西湾就杂草蔓生,一人多高。河边的垂柳四人合抱都拢不到一起,树林阴翳。那万千条柳枝垂下来,倒插进水里,像越女浣纱;又似瑶族女人洗发,蓬松松散开,漾了半湾。湾水驮着绿树,绿树绕过红墙,在蓝天白云下相映成趣。大水漫灌,连接的两个湾成了一个湾。水多的没处去,于是连南、北、东三面的路都漫过。西岸直接是人家,也是大水拥门。人们来回行走只能是淌过。有一个村民赶着牛车去拉东西,本想靠着傍起来的篱笆墙走,离湾边远点,结果牛不听使唤,也可能是怕水,越走越偏,一个车脚压在平地上,一个车脚压在斜坡上,他越急越用鞭子抽牛,结果连人带牛带车都翻到湾里,半村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和牛、车捞上来。

孩子们大都会洑水。会不会的从湾边一脚蹬下去,呛几口水,三胡噜两划,手脚本能地一伸一缩,就成功漂起来了。那实在是沉底的,就真是不会的了,也没办法。一个邻居,和我年纪相仿,好像是比我大一岁,当年也就十二三。他比同龄人的孩子蹿的快,瘦瘦高高的身材。夏天就长到湾里,大人不叫不回家。有时他憋一口气能游个二三里。换换气能游多少就不好说了。那次大雨过后下到西湾里,竟然游到一半就没了力气。他先用站洑,可这种姿势只能保证他沉不下去,却前进不了。他改用仰洑,一会就转了圈,因为看不到方向。最后岸边的人给他喊着东西他才游回来,算是捡了一条命,以后他再也不敢到西湾去洑水了。

四周傍湾而居的人家多,情况就比较复杂,虽然都是抱瓮灌园的农民,却都不傻,磕磕碰碰,牵扯点利益之争,在所难免。不只是巧合还是他们有数据统计,据说围着湾四周的人家大都家里出过事。有那么两年连续淹死了两个人,还有就是湾边总是出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就被传的风言风语。因为那时小,所以记不太清楚,大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有时还是只言片语,雪泥鸿爪。你想想那么大个村子,有赶上凑巧的,小概率事件,可信度有多高,就很值得商榷了。有些话传来传去就传没了!谁还计较那么多呢?就像我正在写的这个东西,又有几个人看呢?又能引起几个人的共鸣呢?徒增一笑罢了。

西湾啊,西湾,就是我青春奋斗的缩影啊,他提供了充足的物质营养和慷慨的精神生活。

                                                 东南湾

村东南的东南湾就不是一个老湾,它是一个例外,是一个新湾。论起辈分来不是侄子就是弟弟。反正不是长辈。因为有村民新分了宅基地,打屋台子,用泥浆泵抽泥浆,屋台子淤好了,取土的场地成了一个废弃的遗址。几场大雨过后,天然形成了一个四四方方、底部平坦的湾。

因为村东地碱,因此东南湾整个湾底都是平板,坦荡如砥,踩上去特别舒适。不陷不淤不黏不沾,像踩在沙滩上,那般干净,又不沾一粒细沙。得天独厚的条件,村人们很会因地制宜,慢慢地把它发展成了一个天然的露天浴场。

每当夏夜来临,东南湾就成了村民们消夏去暑的绝佳去处。无论男女老少:半大孩子、青壮年、结了婚的女人们都各据湾的一角,享受着一天暴晒后水的余温、水的清凉。成人们都守着默契,男在北,女在南,都盘踞在自己的地盘上。大家舒服惬意地让水包围自己、淹没自己,把水撩起轻轻搓洗,偶或舒展双臂在近水里划个三五米。那些坏孩子们可不管那一套,从北闹到南,你追我赶,一会用手掌立起,互相向对方猛烈击水,那激起的冲天水柱,劈头盖脸,瞬间埋没了对方,往往打对手个猝不及防,呛得大声咳起来!又从南开始捣乱,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水里故意摸那些小媳妇的脚,还抓住不放,惹得人群里爆出一阵阵骚乱和动荡。还有那搞恶作剧的早放嘴里一根长管趁着夜黑风低故意在人面前蹲在水底不上来,吓唬人。也常常收到奇效,引得那些女人们大呼小叫,继而是恼羞成怒,抓住捣蛋的使劲往水里摁。沸反盈天的喧闹在夏夜里传出好远,惹人心醉,以致夜很深了,弥漫的燥热空气都久久不肯散去,夜未央!

东南湾就是这样一个神一样的存在!你不去想它,它就在那里。你去想它,就忍不住心里痒痒,总想到里面体验一番。在劳作一天后,那种追求短暂的放松,太符合自然之道了。一张一弛,一紧一疏,皆在水中,水善万物而又不争。这像极了人间的大道理,当我们苦苦寻觅的时候,往往是最不可得之时。放平心态,淡然处之,一切随缘,缘自然而来!所谓可遇不可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这是东南湾给予我的,让我随性坦然!

东南湾就是我人生的港湾啊!

我开始长年去外地求学了,渐渐地和这些湾亲密接触的机会少了,但每次回到家中,都要特意跑到北湾上去看看。及长,家里牛也不喂了,放牛饮牛再也轮不到我了;水也不用我挑了,挑水也不打怵了。好像跟湾的联系也就更少了。

慢慢地那些湾们在记忆里核减,是什么时候我不再记起它的样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时候就是我在外面忘乎所以,不知几斤几两的时候。每晚都喝得前半夜不认识别人,后半夜不认识自己,第二天在难受中自责。那些湾越来淤积得越厉害。再以后大大小小的湾失去了它的功能,逐步被弃用。人们使用上了自来水,每家每户都有直接接到天井、院子的水管,甚至有的直接接到水缸上、接到灶台上。湾四周的人们也逐步蚕食着它不断缩小的体量。有的被填平,有的成了广场,有的成了谁家的屋台子。有一天,它居然没了。从人们的视线里被抹掉了。

渐渐地我又开始追忆起那些形状各异、充满传奇色彩的湾们。人们说如果一个人老是回忆过去的事,就证明他老了。虽然我心里总不服气,但外出时坐公交,或是在健身广场锻炼,已经开始有年轻的爸妈领着的小孩对着我喊爷爷了。恕我很难从命!难道我老了?那些湾怎么总是或清晰或模糊地回到我记忆里。

那鼎盛一时的水库啊,滋润我干渴的喉咙,浇灌我长大;那近在咫尺的湾呀,洗涤我身体,濯我缨浣我足。那些在我记忆中沉渣泛起时过滤下最不能忘记的东西,它怎么就在现实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是不是现代文明的进程就是以消灭农村朴实憨直为前提和代价呢?谁敢说那消散在历史烟云中的都一定是应该被灭亡的呢?当我们把过往、曾经都统统抛弃的时候是不是也意味着下一个被淘汰的是我们自己呢?是不是只有我们痛彻心扉地感觉到失去不再拥有时我们才会大彻大悟呢?不得而知!

我的村湾我的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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