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渡仍从容

有一次，我估摸着野外的花期正盛，驱车前往，欲观赏一场争奇斗艳， 暗香疏影的花事。

路倒顺畅，车也不多。即使偶尔有一两辆匆匆驶过，也赴约似的，怕晚了赶不上趟。路旁树木葱郁，小草密匝，不知名的花在风中招摇，迎来送往中享受着自己的荣光。

车内放着音乐，一位介于出名与不出名之间的歌者，在深情演绎一首《不要忘记我爱你》。韵律倒也优美，歌词还算琅琅，不知怎的，合在一起总感觉别别扭扭，让人浑身不适，我索性关掉了它。车子向前疾驰。

天气正好！很有一种日高人渴漫思茶的味道。

正当我恹恹欲睡之时，路旁停着的一辆“车”攫住了我的视线。我一个紧急刹车，车胎在柏油路上拖拽出两道黑黑的印痕。那辆“车”就在一边。更吸引我的是“车”旁站着一位身材不算魁梧，却也不瘦削的老者。岁月的刻刀，毫不留情面地在他脸上勾勒出沟沟壑壑。稍显浑浊的双眼，偶露锋芒，不怒自威。两道剑眉虽已泛白，却也依稀可见当年英气。

再看那辆引起我好奇的“车”，挂满了丁零当啷的部件。车子不走乱响，一走群响，像大型交响乐。一些五颜六色的布条随意缠绕在车把上，随风拂动，彩旗招展，绣带飘扬，煞是热闹！

我很是惊异老者的特殊装扮，上前攀谈，从老者口中我得知：

我生长在农村。

从小过着穷苦日子。曾经为了抵御沁入骨髓的饥饿，在野外啃过半生不熟的青玉米，嚼过满是土气的生地瓜，刨过还没结果的花生棵。我什么苦都吃过。

中年创业。企业规模如日中天，固定资产千万上亿，员工达千人。

由于经营不善，管理经验匮乏，资金周转不畅，链条断裂，企业瞬间倾覆。我焦虑万分，一夜白头！

生活还得继续……

我从帮人做工开始，积攒每一分血汗钱，度过每一个平常日子。没了从前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豪气，人反而踏实了，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规规矩矩，从从容容！

……

现在年龄大了，我想到处走走。人们常说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我感觉再不走走，就只能在家里看看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了，忆往昔峥嵘岁月，坐等老去了。

我们相谈甚欢！

不知不觉，时光的脚步已经走到我们前头，转一个弯，日已西斜。老人与我作别。我有点不舍……

继续前行，看花的兴致顿减。

远远的，看到了，一片颓败残景，和想象中的大红大紫相去甚远。

花期已谢。大朵小朵地凋落殆尽。有的垂下那曾高傲的头颅，十分羞赧；有的斜搭在别花茎上，慵懒无力；有的甚至已经零落成泥，化为尘土。

我索然寡味，一步步挨向那片野花。驻足花间，竟犹闻暗香浮动，沁脾怡心，不禁情趣陡增。俯首低望，虽是芳花迟暮，绿暗红稀，但植株临风肃立不减傲色，花朵颔笑相迎不吝挚情，纵是娇妍不再，繁华已去，但沉香凝色，更显逸韵高致。她们或立或卧，任凭风起瓣落，依然悄寂无语，熏香润穹野，别离不言殇，化作春泥护来春……

繁花落尽。

今日的凋落，预示着明朝的繁盛。其实，人何尝不是，繁华褪去，铅华洗尽，才更有一番吹尽黄沙始到金的韵味。人生的每一次高潮和低谷，本就错落交织，拥有一种宠辱不惊的心态，一份千帆看过的气度，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纡余方为妍，云渡仍从容。这才是生活真谛！启车回程，重听《不要忘记我爱你》，却是别样的触怀，不舍、欣慰、感叹各种情愫交相叠映。花景渐远，心自暗吟。记住，我爱你，晚秋的花簇，落红满地，不说再见；记住，我也爱你，有花开花谢的世界，虽烟尘跌宕，不言放弃，泰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