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杨其凯的头像

杨其凯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3/07
分享

那件灰头土脸的棉衣

                                    

那个年代生活真的很艰难。

说这话时主任脸上显露出悲怆的神色。我们静静地听着,有的目光紧随主任的表情而转动。有的直视着桌前某处,有的眼神迷离,虚空地呆着。一桌子的饭菜五颜六色,菜式五花八门,错落有致地堆叠在每个人的面前。

主任说咱们喝了这杯吧!于是大家纷纷响应,干了,干了,干了。只听一片砰砰的碰杯声。杯酒下肚,主任复归话题。

那时,我正在外地上高中。由于家里穷,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何止我家这样,家家如此,一穷二白,三病四痛。有的地方挖野菜、剥树皮,甚至把牛皮腰带煮来吃了。我经常饿得头晕眼花,真是把裤腰带勒紧了再勒紧。每周从家里带来的饭食,说实话撑不了几天,就这,还是全家人掐下的口粮,每次我一走,家里就立刻陷入饥荒。有时我害怕从学校回家,可不回家,我还不活活饿死。

你们看,现在我的个头,还有这肤色就是那时落下的,主任没有半点打趣的意思,依然面色凝重,我们也都低头凝神静听。

生活就是这样,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也不会因人的好恶而发生改变。

吃都吃不上,更不用说穿了。那时的说法全村人就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这话未免太夸张了。可有的人家真是全家人一条裤子,谁出门有事,谁穿!一点也没夸大其辞,完全是真实可信的。这个放到现在谁相信?还不以为是天方夜谭,睁着眼编瞎话。

本就矮小的我,加上营养不良,更加细脚伶仃,瘦骨嶙峋。一件打着补丁的破夹袄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晃晃荡荡,像大侠们穿的披风,风雨飘摇,漏风撒气。冬天,实在是冷呀,无处安放的手脚就随心所欲地摊在冰天雪地了。还有什么办法吗?实在挨不住了,把手往胸口一放,人就立即龇牙咧嘴蹦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热乎气。

那次我跟儿子说起来,他扬起稚嫩的小脸不屑地说,你不会买件羽绒衣穿上吗?弄得我哭笑不得。再想把我们的思想意识强加给他们,是真的不可能了,毕竟,时代变了,生活不同了。也就失去了比较的意义。可我们吃苦耐劳的精神品质是不应该丢失的,哪像如今的孩子大手大脚。

和我同班的一位同学家境稍微好些,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叫卫国。名字有着那个时代的鲜明烙印。那时红军、拥军、建华、建国、保华、保国盛行一时。他个子高高的,豆芽菜似的,平时不怎么爱笑。可每从家里带了稀罕点的东西来,总是毫不吝惜地分些给我。

其实卫国有一件宝贝,他也非常爱惜,视为心尖尖。我更是觊觎很久,总开不了口。那是一件半大的棉衣,长不及膝,也就比平时穿的上衣稍微长出些,乍看灰头土脸,可抵不住人家功能强大啊,那可是一件御寒神器啊!彼时彼刻,我的认知那简直就是一件最华美的衣服。有时,我幻想,如果哪一天我也穿上这么件棉衣,那该多神气,保准很多女孩追我,到那时,我一个也不理她们,让她们干着急。啊,真美呀!可幻想终归幻想 ,回到现实中的我依然每天瑟瑟发抖地穿行在校园里。

犹记得那是一个很特殊的夜晚!说它特殊一是因为那夜的天气实在是与众不同,大雪无声,唯余簌簌。另一原因是那夜发生的事让我终生难忘。

主任的眼光空洞而苍远蕴藏着某种东西,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可以看出那份回忆对他既是一份痛苦又是一份幸福。我们默默坐着。静待主任的叙述。

啊!主任长叹了一口气,好像不愿从那份纠缠着矛盾情感的记忆中回来。

再起一杯吧!也不知是谁提议。于是大家都齐刷刷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那夜静得出奇。

大家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外面真静,只听雪花一个劲地刷拉刷拉落下,好大的雪呀,从下午开始,一直绵延到晚上都没停。初时,还能数得清从天而降的雪花,顷刻,漫天飞雪席卷而下,天地间只是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粉雕玉砌。早已分不清近处的房屋和远处的树木了。

我早早躲进薄被里,妄想捱过这一夜。因为从早晨开始,我整个身体都冻透漏了,一天尽剩了浑身筛糠。盖着被子,上牙依然狠劲地打着下牙,得得得得的抖个不停。我极力紧咬嘴唇,可于事无补,这破烂天气,我由衷地咕哝着。我把身体卧成一张弓,蜷曲着,恨不能把四肢都插进胸口里。或许胸口处还残存一丝热度,或许胸口处也已冰冷,只不过是一种出于本能甚至是无奈的选择罢了。我的思维一度出现断路,这鬼天气,把人们一切活动都冰封起来吗?在半梦半醒之间,我迷迷糊糊,又不敢辗转反侧,稍有不慎,被里的刚被身体焐温的一缕热气,就会被外面这些冷冰冰统治的世界无情夺去。

偶尔听到同学们的寒颤,但大家谁也不出声说话,唯恐这一张嘴,热量会被瞬间蒸发掉。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是极短的时间。我开始出现幻觉了。就像一根羽毛轻轻浮了起来,飘呀飘呀,那么自如自在。可以随意的控制方向,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咦?咦?仿佛阳光照在羽毛上,给它带来温暖的同时,也增添了特的亮色和纯度,真惬意!真暖和!怎么梦中还出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还有壁炉,烤鹅!如果,我真的变成一根毫无重量的羽毛就好了。就永远那样飘下去,飘到一个不需要,吃也不要喝,更无须穿的地方,再也不忍饿挨冻。

忽然,一睁眼,外面天色已大亮。阳光穿过窗户虚弱慵懒地投射在房间里,怯生生的。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阳光、白雪,相互映衬,处处明晃晃的。我怎么不觉冷呢?咋回事?我往被上一看,我简直惊呆了!一件棉衣,一件半大棉衣!那不正是卫国那件半大棉衣吗?它怎么跑到我的身上了,我快速的搜寻过去。卫国依然没醒,不过好像他也没睡过,身体几乎弓成了一只虾米,他在努力地抵抗着什么,面部表情异常狰狞,痛苦不言而喻。他的身上赫然没了那件半大棉衣,一瞬间,两行清泪奔涌而出,张张嘴,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什么都明白了。

话到此处,主任的眼窝湿润了,我们几人也激情难抑,有几个在悄悄拭泪。

从此,我们成了最要好的朋友,那才真叫患难与共啊!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保持密切联系。

来,喝了这杯!我给卫国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说着主任掏出手机,熟悉地按下了键。

我们在一旁耐心的等着……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