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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其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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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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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西河

             黄西河

从我记事起,我们便跟黄西河很熟!他是家乡很出名的人物。虽然我们直呼其名,但其实他比父亲年龄还长,如若论起来,我们都应该喊他黄大爷!因其无儿无女,光棍一条,我们就没了忌惮,更不怕传到他耳朵里,于是就“黄西河”“黄西河”地叫起来!乡下的孩子,本来教养就不多,在那个物质还不算丰盈的年代,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谁还去计较别的,不就是个名嘛。存大义去生死,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还是比较难的。

但黄西河的怪异却令乡人津津乐道。

黄西河每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通身上下纤尘不染。尤其是他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一丝不乱。那种大背头,像极了《上海滩》中的许文强,出场都跟大哥似的,特别有范儿。真是不怒自威啊!我到现在还疑窦丛生,他怎么每天都整理得那么顺溜?以当时的条件,又没有啫喱定型、发胶固装之类。就是最普通的头油,也没听说过!怪哉!大家既惊奇又在背后取笑他,皆说苍蝇落上去非得滑得劈了叉不可!

我们孩子们都感觉黄西河与众不同。他的院子里也冷冷清清,十几株不大旺相的白蜡像列队的士兵在偌大的院落里给他站岗,其他再无一花一草。地都被他翻起来,但啥也不种,就撂荒在那!在晴天白日下晒着,晃人眼睛。我们一帮孩子就扒着破烂的栅栏门子,好奇地打量他的三间不甚高大的屋子,期许能发现什么秘密,虽然扒头瞧影,最终也一无所获,我们谁也没勇气和胆量踏进他的院落半步,更不用说登堂入室。据说,他屋子里收拾得比他身上还立整。家什摆放整齐有序,都擦得没有半点污渍。地上扫得亮堂堂都能照出人影来!

我们也并非一无所获。我们经常看到黄西河把自己的爱车摆放在屋前最宽敞的空地上,进行打理。那是一辆崭新的大金鹿自行车!在那个年代,有这么一辆自行车相当于现在拥有一辆宝马!黄西河嗜车如命!每天擦得钢圈锃亮,从不带沾一丝土星、一粒草屑。车链条也是几天一上油,大概担心链条生锈!大老远看着他给链条小心翼翼上油,就如同伺候一个孩子那般耐心、细心。吊簧鞍座也被他套上四面带穗的座套,骑起来舒服;穗头随风摆动,看起来顺眼。车子大梁全部用黄色带子缠绕起来,一圈压一圈,缠得结结实实,密不透风。不知是黄西河姓黄的缘故还是怎么回事,他喜欢用黄色丝带!我多年以后看到一部电影叫《幸福的黄丝带》,不知他看过没有,以我的猜测,一定,一定是跟他的感情有关!虽然我的猜测往往不准!我甚至感觉到如果当年有给车打蜡上光这一说,黄西河定准也把自己的自行车当汽车保养了!有一次下雨,黄西河舍不得骑着自行车在雨水中行走,他竟然扛起车子在雨中狂奔!一手把车固定在肩膀上,另只手还不忘给车挡风遮雨,虽然这样做于事无补,他依然固执地张开手掌,五指托天。

黄西河强壮有力,至于是不是因其从未结婚,始终保持了童子之身的缘故,我不得而知。黄西河虽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帮人干活,从不吝惜力气,他非常勤快。到农忙季节,谁家要是忙不过,请他去帮帮忙,他从不推辞。活实实在在干,饭食从不挑剔。那时人们吃水还要到河上去挑,不像现在自来水都按到家里了。黄西河挑水非比常人!人家骑车去挑水!待车到桥头连车都不下,只见他双脚撑地,右手提着扁担,把水桶在河里左右一晃,往上轻轻一提,一桶水就老老实实上来了,如法炮制,两桶水就都乖乖摆在那了。黄西河身子一弓,一担水已平平稳稳上了肩。脚尖一点地,车子已离弦箭一般飞出!黄西河挑水蹬车一气呵成,那矫健的身姿用优雅来形容都不为过!车子飞驰,桶里的水纹丝不动,不用说飞溅,滴水不洒!看得我们经常瞠目结舌,惊羡不已。有时,黄西河好像故意逗引我们,把车子蹬得龙飞凤舞,肩上的水桶也变换出不同的担法,偶尔双肩,偶尔单肩,竟然还双手大撒把,他也不扶肩上的扁担,我们都替他捏一把汗!村里有一个小伙子,孔武有力,很不服气。有样学样,也想在众人面前露一手,结果弄巧成拙:先是打水时水桶差点掉进河里,等好不容易提上来,骑车时还是别人帮忙把一担水放到肩上,走了没多远,水桶磕在前轮上,弄了个人仰马翻,桶也摔了,车也倒了,水也洒了,人也丢了。在我们的一片哄笑声中,他灰头土脸地仓皇逃走了!

黄西河始终独身,腰板挺直,行为做派几十年如一日,丝毫未改。他骑车单肩挑水成了永恒。要说黄西河的传奇就在于此,他最终也是死于挑水。确切说是死在去村北桥头挑水的路上!猝死!彼时,我正离开家乡在外地求学,具体细节,人们也语焉不详。你想想,人们几时有空和一个上学的半大孩子讨论生活中的各种酸甜苦辣。猝死—在常人看来有点令人无法接受的死法,自会让人们唏嘘不已,但我想这何尝不是黄西河修来的福分,无儿无女,如果长期卧病在床,谁来伺候?!久病床前都无孝子,哪能不受呵斥、不遭罪,像他一辈子心高气傲,怎能受得?就这样在劳作中溘然长逝,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也算是老天开眼、功德圆满吧!他的骤然离世,居然让我有几分释然,怪哉!死者为大,为尊者讳,我该叫他一声黄大爷了吧!

时光飞逝,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期间,我经常回家乡,但是很少再听人说起黄西河,好像他从来没在这个村子住过,也没来这个世界一遭。突然无端想起《孔乙己》结尾说那句话,黄西河是这样令人叹服,但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写完这篇小文,停下笔,我抬起头来,恍惚看见黄西河大爷就站在家乡的小河边,挑着一担不知送给谁家的水,冲着他熟悉的村民憨憨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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