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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其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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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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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薄

我们总以为长大就懂世间一切。可在我过去和余生几乎等长之际,依然如坠云里雾里。所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薄纸一张,轻轻一捅,就破了!你以为你能懂?正所谓老去渐知世态薄,愁来惟愿酒杯深。

小的时候,总看不透大人脸色:明明不快乐,还要强装笑颜,那笑容里几多辛酸,几多泪水;明明啥事也没有,还要抬头长舒一口气,继续劳作。看透了又怎样?是少挨了打骂,还是替他们抵过了生活的艰辛。或许都无从知晓吧!年幼的我们常常为琐碎的小事郁郁寡欢,孰不知,及至我们长大,更会有无数困扰让我们束手束脚、无所适从。

               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我生性腼腆。尤其是处在那个农耕文化浓郁、农业机械欠发达的时代氛围里,大家共用一种农具,东家借、西家还,对我的难为就不足为奇了。往往是最忙的时节,大家都有各自重任,自然把认为最为简单、手到擒来的借家什这种活派发给我。而于我,这无异于一种折磨。我是宁肯出把苦力,流一身臭汗也不情愿接受这份所谓美差的。在大人三番五次的催促声中,我依然无动于衷!我甚至想,我可以驾牛犁地,也可以扶耧播种,就是别让我去仰人鼻息,腆起脸来,满脸假笑地借家什!可在大人眼里这些技术活是很难驾驭的,断不会放给我一个毛孩子!比牛高不了多少的我,除了犯了牛脾气,无端拿牛撒气,不好好给它草吃之外,好像再无能力让它对我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你摸不清牛的秉性,它是不会乖乖听你话的!它很会欺负人!比如对大人它听咦喔,也很顺从;而对于陌生人或是小孩子,它就牛眼一瞪,气势汹汹地看着你,让你心里发憷,双腿发抖。你若想教训教训它,它就围着你转圈,早晚把你转晕,放弃你原先火冒三丈,现在已偃旗息鼓的熊熊怒火!真是牛眼看人低!跟有的人一样一样的!

凡此种种,想用别的任何方法偷梁换柱,避免借东西的窘迫恐怕是一枕黄粱了!于是,往往在大人的断喝声中,就硬着头皮去!两股战战,汗流浃背,走一步退三步!好不容易捱到人家,把手伸了又缩,缩了又伸,始终不想去推那扇门!门好进,脸难看呀!自古以来的道理,少年的我已有了切身体会。

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借砘轱辘子。

等大人借来播种的耧,装好了麦种,却忘了砘轱辘子。于是就告知我去二嫂子家借。二嫂子是村里有名的大马虎(在我们当地对女人的一种蔑称, “马”此处读一声)。就是特市井的那种女人,膀大腰圆,人高马大。不得便宜受不了,还好咋咋呼呼,嘴上没个把门的,心里不藏话,啥也敢说。我自恃读了几年书,上了几年学,好歹大小也是个“知识分子”。很是瞧不起这种人,骨子里感觉她很粗俗。本来就不待见人家,现在让我登门造访,开口说话,尤其是借东西。那个难受劲,还不如杀了我!可是不去,耩麦子的都走了,我不去借来砘轱辘子,麦种在地里不压实着了,冻死,来年颗粒无收,我也是死罪一条。横竖都是死,牙一咬,脚一跺,豁出去了!

我就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挪进门来,二嫂子其实早就看到了我,却一直不吭声,视而不见。我还未曾开口,先把头嗪了下去,脸上如同抹了朱砂、洒了狗血,从头到脸,再到脖子,红了半边身子!就感觉自己像烤架上的鸭子,脸出火,油外冒,滋滋啦啦,烤个七荤八素,晕头转向!

正在我窘态百出的时候,二嫂子眼皮也不抬地开了口:“哎哟,谁呀,大兄弟呀,来有啥事吗?快屋里吧”。那假模假式的腔调,我从心里反胃。“我,我……”我嗫嚅道,“想借……借二嫂子家砘轱辘子用……用”。我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得我自己都快听不见了。我却感觉如释重负,借不借我,跟我没关系了,反正我已经说了,这也算是回复大人的一种说辞,借口总须有的。

“砘轱辘子呀!你看就这么不巧,刚刚让人家借了去,你要是早来半步我就给你留着了。你看你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要不,等人家用完,我就给你送过去。大兄弟,你看行不?”二嫂子一停不停地说,我一句也插不上话。只见她唾沫星子堆满嘴角,越聚越多。我突然想到了嘟噜子,就是长得黑黑的、横着爬的、一直不停往外吐吐沫的嘟噜子!

我能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看着二嫂子的大宽脸盘子,我越看越觉得像刚出锅的猪头肉,热腾腾,胖嘟嘟,肉乎乎。我恨不能上去挠她两下,啃上几口。我进门时明明看到她家的砘轱辘子就在猪圈旁边,藏在一角,还有意无意地用柴草盖了一下。我猛扭头,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流到嘴里,咸咸的!我逃也似的飞速离开那个大门。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踏进这个门半步,再也不见这张丑脸。可命运总是喜欢跟人开玩笑。若干年后,她的闺女和一个哥家孩子结了婚,我们倒成了亲家。一来二去,我频繁登门成了她家的常客,也和她在一起拉拉家常,谈笑风生。但是我从来没有跟她提及当年的事!人生本就充满了无穷变数,谁还去拿当年说事!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台城六代竞豪华,还不是付之一炬,成了一抔黄沙,过往云烟我亦能一笑了之了!

等到我进了好几个门,辗转把所需家什要来,早已日上三竿,耽误了半天活计,免不得挨大人一顿臭骂,受上好几天白眼。

虽然不至于每次都吃了闭门羹,但十回里夹有八回,就让我彻底心灰意冷,断了再借的念想!开口答应那倒简单,如若人家以各种理由搪塞,就恨不能立即扭头就走,可残存的意识,还有受过的寥寥几年的教育告诉我,还得客客气气跟人家说话,如果当时真发作了,人家是不会给你脸面的。

百无一用是书生!那时真感觉自己诸事不顺,万念俱灰。好在我虽脸皮薄,但心性强!自我疗伤,不几日就能大病初愈,恢复原状。再说,谁会对一个少年察颜观色,他的欢乐和忧伤从来就无足轻重,衣可蔽体,食可果腹,就已经是这个年龄阶段的最高追求了,如果还有什么别的想法那就太奢侈了,就真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少年的心啊,本就脆弱、敏感,不用使劲在灰堆里用脚揉搓就已经稀碎稀碎的了!生活的磨砺总是比成长来得更快,如同海里的巨浪,你还来不及充分领悟,另一个浪头又劈头盖脸落下,让你猝不及防的同时,还有些窒息。不过,好像真的是从那时就落下了病根,直到现在我出去借东西仍唯唯诺诺,惴惴不安,诚惶诚恐地不肯轻易开口,尤其是借钱!

                      人间争夺丑,我亦寄枯棋

你来我往的利益之争把人性的最本真一面暴露无遗。身处其中的你将如何自处?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基本还是属于看天吃饭,赖地穿衣。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过上一个好年景,仅仅是大家的盼望。这样的日子可遇不可求,老天是不会和你有个约定的。它的脾气总让人琢磨不透!那怎么办?你不讲天恩,普降甘霖,那人们只有自救:抗天斗地,其乐无穷。于是每村一座扬水站、无数纵横交错的毛渠就成了标配。

这无数条毛渠就像人的毛细血管,四通八达,一直延伸到田间地头。人们总喜欢沿着毛渠放牛。毛渠里草深肥美,两侧高高筑起的堤坝就如同两道无限延长永不到头的牛栅栏,牛很悠闲地吃草,也不到处乱跑。

这么唯美的画面,尤其是发生在那个我出生、成长及日思夜想的故乡,真不忍心打破它。可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和我们开个玩笑,撕开它本来的面目,吓我们一跳,让我们猝不及防。

我说过,十年九旱的我们总要在每年春季等麦苗慢慢从寒冷的冻土中苏醒,想饱喝一顿的时候给每一块麦田浇水。为了在来水的那几天给自家的麦田浇上水,一场抢水大战拉开序幕,各色人物也粉墨登场,人性的善恶也就在这天底下、田地间无情上演。

浇地的水被扬水站抽到主干渠内,然后浩浩荡荡,裹草挟沙,一路欢歌,奔涌向前,输送到一条一条的毛渠内。轮到谁家谁就在自家靠近毛渠的堤坝上掘开个口子,让水撒着欢流进自家麦田。看着汩汩流淌入地的水,就像在每个人心里流过蜜一样。

那一年又到春灌时候,轮到我家浇地正值晚上。事有凑巧,父亲外出了,母亲身体也不舒服,就临时派我担此重任。本来就内向的我,极不喜外事活动,何况夜晚的室外作业。我硬着头皮,扛起比我还高的铁锨,无奈地走向田间,走向黑夜。这场抢水大战是异常激烈的:一是必须保证水从渠里流到你家地里。二是每家都有固定时间,多一分一秒都不行。我仔仔细细来回巡渠,生怕主干渠打了漏子。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点都不夸张。有一次试水,抽了一渠水,让一个大蚂蚁窝拉坏了半边渠,水都跑了,大家修了半天。还要查看是不是毛渠有渗漏,跑到别人家的麦田里。正是越怵啥越来啥!偏偏就轮到我家出事。就像人们说的那样天灾好防,人祸难挡。当我掘开口子放了没多长时间,我感觉水量怎么越来越少!我就顺着毛渠往上一处一处查找,原来是在上游的李家大小子叫军的使坏,提前在他家麦田边开了口子。当时,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边厉声质问,一边去堵口子。李小军对我的质问不但置之不理,还把我推到一边,阻止我堵口。面对高我一头的他,我是打,打不过;骂,骂不过,气得哭起来。其他浇地的大人都过来劝。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制止他的这种行为。面对一个孩子,是很少有人替他主持公道,去得罪一个人的,虽然他们明知道谁对谁错。

我当时想,你小子以后别落到我手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我怎么收拾你?!但当我成人,以至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在社会上也算立住脚跟之后,我对他的恨却一点一点消失!甚至回家过年拜年时在路上遇到还热情打招呼,互相邀请,以后再凑。让我把那段不光彩的岁月都忘掉不可能,让我再对他如当年般恨之入骨也做不到了。命运总喜欢跟人开玩笑。虽然我不是那种恨人不死,睚眦必报之人。但他的报应好像来的快了些!他好大喜功、吃喝玩赌,几年间败光了几十年积攒的家业,折腾尽了一条公交线路的运输权和多辆客车,把所有的亲戚朋友,甚至半个村子都成功地套进了担保人行列,替他还巨额债务!婚离了,家败了,人算了!他还算人吗?可能从大家的认知里,已经不把他当人看待了,是个人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我们浇的是地,又何尝不是在浇人心呢!干涸的不止我们脚下的的苍茫大地吧?!

                 亦解市头语,便无邻里情

提起故乡,每人都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即使时隔久远也不会忘记。故乡的山水融入血脉,故乡的人物嵌入骨髓,那是故土与我们最深的缱绻。可故乡带给我们的不只晴空丽日、艳阳高照,还有阴雨连绵、龃龉不断。尤其是那种千丝万缕、纠缠不清的邻里关系。

且说一场雨后的较量吧——

乡间本就没有什么像模像样的排水措施,更不用说一场不期而至的缠缠绵绵的连阴雨,好戏就在这后头了。它可是检验乡间邻里关系的最佳试金石。

雨是最不讲情面的!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几日不消停的雨让整个院落变成了一片汪洋泽国。满满一院子的水,前呼后拥,你推我搡,一直顶到屋门。

如果不是门槛太高,大有进屋上炕的势头!水里漂浮了各种杂物:柴草、木棒、塑料泡沫、各色袋子、烂拖鞋、旧袜子,甚至从厕所里冲出来的秽物。这些平时各安其命、偏安一隅的杂物像是得到了江湖召集令,都争先恐后地前来报到!

各家各户马上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要打一场抗洪救灾保卫战!先做战前动员,要不那些喜欢玩水的孩子是不会当作一回事的,这会大大降低排水效率,甚至几日都要遭受洪水围困之苦!种在院落里的菜都没了头,沉潜在水底招摇,像是在发出SOS的求救信号。母鸡和公鸡们站在自己的窝上咕咕地嘟囔着,它们面对这种局面也无能为力,一筹莫展。更有甚者,胖猪借着圈里的水,轻而易举地把自己浮到圈外,来了一次成功越狱。一家人先来一场围猪大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胖猪安顿好。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抢险救灾要落实在行动。男人和女人把担水的桶绑上绳子,一人一头,一二三一二三地喊着号子从猪圈里往外打水。孩子们在院子的边上修砌起高高的坝子,得做好工事啊,这是一场攻坚战,说不定还是一场持久战。随着一桶一桶的水往外倾倒,祸端也就一步一步悄然临近,战事马上升级。

先是左邻暗中较劲,早把院落的坝子加高加固。各处涌来的雨水马上看涨!真是祸不单行,正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右舍突然发难。这边还在热火朝天,干劲十足。那边已经来势汹汹,打上门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咋回事,咋回事?你家往外泼水都泼到我们家里了。”

“哪里往你家泼了,这不是往路上泼吗?”

“往路上泼?路上的水都流到我们家了!”

“不往路上泼,我还往天上泼?路上的水流到你们家,我管不着!”

“你管不着,我管得着!”

……

……

双方剑拔弩张,你来我往,吵得脸红脖子粗,青筋直跳!胳膊早就挽起来,袖子也早就撸起来了。但谁也不能动手!邻里之间,哪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矛盾!平时好的要命!都逞一时口舌之快,吵吵几句,又各自回去继续战斗了。孩子们看看大人,再看看院子里的水,也就无精打采地端着脸盘有一搭没一搭往外泼着。女人一看更来气了,把没处撒的气都撒到孩子们身上,又厉声吆喝起来:“小祖宗,不好好干,中午不管你饭,饿死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于是,千年的,万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一顿数量,也不嫌累!孩子们像发了飙似地,撅起屁股,双手握紧盆沿,一盆一盆大力地泼起来!

一场雨,一场闹剧。如同一场游戏,一场梦。来了,聚起来;走了,都散了。何其如人生!在这场纷争里各色人等粉墨登场,上演一出现实版的闹剧。只是听到女人声音最多最杂,骂起来,毫无客气,不留情面。男人极少说话,并且往往做结束语:吵吵啥?回屋去!于是,过不了几天就又互通有无了,你把稀罕的端过去,她把时鲜的送过来。高兴了又东家长西家短地开始扯起来闲篇。再也不去计较谁家菜园淹了多少,谁家坝子太高,谁家说话难听!

这就是乡邻!

无论强势的一方还是弱势的一方,占理的东家还是理亏的西家,多年后那个视若宝贝的菜园子早已荒芜,再也无人打理;那精心编织的篱笆也已腐烂了好几遍;那几间土屋不是被高大明亮的砖瓦房代替,就是倾颓破败,成为断壁残垣。家乡的那些人啊,也老的老,走的走。但只要说起来那段往事,都会掬一把浊泪,深深撒在故乡的泥土上,不但祭奠早已离开的人,还要和自己的过去说声永别。

  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从2006年,我被一个不良同学贷款骗保,一直替其偿还巨额债务,直到2016年处理完毕。我的最美好的十年,该是出成绩、有一番作为的大好时光,让我生生浪费了。那些骗过我的人我恨你们还能有什么用呢?能换回我的容颜不老,还是我的青春倒退。一个男人在他三十出头的时候就被套上了枷锁,戴上了金箍。这最终还是拜自己所赐啊。看不清世道、认不清现实,还大言不惭地苟存于世,是对自己无知无畏的最大讽刺了吧。苍颜白发,颓然其间,那些不该轻易参与的场子是不应该轻易涉足的,一失足千古恨、万古愁啊!

浮世堪嗤似戏场,尘编无限记兴亡。百年不了窗明暗,一觉宁论夜短长。人间凉薄,寸心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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