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佛刀客
第三回 野人山张伯岐斗狠 ,大平地祝融氏发飙
且说芒牙长,率一支残军,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逃窜间,慌不择路。阿基诺见他逃回,大怒,指定芒牙长道:“将军守平沙渡,怎的失却了?不战死疆场,马革裹尸,却率先亡命,该当何罪?”芒牙长正自不平,见罪责加身,亦大怒道:“末将死守平沙渡,敢有半分闪失?定是金沙渡失却,官军从背后杀来。吾等措手不及,只得退回,如何怪得末将?”阿基诺道:“吾却才从金沙渡来,彼地正在血战,如何失却?”言毕,自己先自生疑,猛然大悟:苴却渡!只怪昨晚贪杯。孔明果然不凡。于是道:“若官军从背后偷袭,自与将军无关。尔等且汇合金沙渡,再行计议。”
待至金沙渡,官军早退了。阿基诺和芒牙长急往大帐,报与孟获。孟获听说平沙渡失守,捶胸顿足。祝融夫人道:“渡口一失,官军随即过江。需议下一步策略,徒恼无益。”孟获道:“永昌未克,后方不稳。往南为茅州之境,莽荒千里,大军行动不便,粮草供应不逮,吾等今成浮草,如何是好?”芒牙长道:“退往西洱河、永昌一带,舍此无它。”祝融氏道:“且休言退,大丈夫岂如此示弱乎?莫若整顿人马,沿山筑垒,死战官军。将其逐过泸水,再反攻成都。如若不成,再退不迟。”孟获已然无策,只得如此。孟获言于木鹿大王道:“此地为兄所辖,敢与官军决死乎?”木鹿大王道:“休如此说。有何惧哉?吾定教孔明有来无回。”
却说孔明率军,渡过平沙渡,抵达南岸。孔明设帐,大赏有功将士,商议南击之策。马忠道:“末将愿率所部,一举荡平孟酋。”孔明寻思:南征以来,唯马忠尚未立功,马忠平素谨慎,可堪委用。于是道:“大军过江,孟获已呈颓势,但仍负隅顽抗。必死守险要,觊觎平沙,逼我北回。过江此役,不同一般。德信可明此理?”马忠道:“丞相放心,敢不奉命。”孔明再嘱咐道:“只需折服南人,不求杀伤。”马忠道:“省得。”
次日平明,马忠令副将张嶷领一千人马为前锋,自率三千精锐殿后,相距三里,直奔野人山来。这野人山巍峨数百里,往上越陡峭,丛林更密。张嶷问于向导道:“欲过此山,当如何行走?”向导道:“平素少人行走,险峻无路,需自行觅道。”张嶷道:“望日而行,必至山顶。”于是迤逦而行。马忠一行走了几个时辰,不见孟获军,也不见前锋联络,有些急躁。急令几骑,前出探路。令犹未发,却听四围弩响,弓弩急雨骤至。众慌乱闪避,不少军士中矢。马忠思忖:前军必走别路,两军已然叉道。看看天过正午,唯恐有失,只得撤回。
孔明见马忠不战而回,大为嘘唏。马忠颜面全无,但求军法,孔明闻知就里,摇手作罢,令人传来土著。孔明道:“百战将军,走失山中,岂不怪哉?”土著道:“若只凭测度,必失山中。”孔明道:“望日而行,自辨东西,如何能失?”土著道:“山险林密,如何看得日之所在?如何能辨东西?”孔明闻言,自顾大笑。俄而又道:“寻一山涧,沿溪下山,自能得道,岂不白乎?”土著道:“最是如此易失也,常人自如此寻思。大山中杂有小山,层层叠叠,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山绕山走,涧依山行,如何能出?”孔明闻之,大笑曰:“是也。自以为是,必自误也。”顾左右曰:“张伯歧必如是也。”
且说张嶷率军行至日西,道路全无,榛莽越密,东西莫辨。此时军疲马乏,张嶷一时无策。众人皆曰回军。张嶷遂令回军。走不多时,天已渐黑,众人不知所从。张嶷思之良久,曰:“涧溪乃下行也,沿溪行,必能出山。”众人皆然。于是沿溪下山,直行至天黑,竟不知所踪。待要再行,众军士或卧倒于地,或四处寻水,再不向前。张嶷令将马拴于树上,人众轻简下山。又行几个时辰,似已更深,乃不见出山。此时天气骤冷,人再不能行。张嶷令歇息,众人就地便倒。至深夜,张嶷感冰寒直透肺腑,待起身,挣扎不能。从人搀起,张嶷惊觉,令军士起身。已冻僵十余人马。遂令立地,不许卧倒。其中虎吼猿啼,众惊骇不自禁。
至平明,张嶷令检点军士,竟折百十人,命就地掩埋,马匹全放入山中。继续沿山溪下山。至正午,众人大惊,却又回至昨夜歇息地。张嶷骇异,却又无奈。只得下令休整,拣死马,燃火烤肉。其时听有隐隐炮声。张嶷曰:“沿炮声之所传来,不论艰险,绝不它顾。”至傍晚,才回至大营。人马饥渴疲乏,病倒无算。
原来孔明命人沿山寻找,不断鸣炮,才寻得张嶷回营,竟是损兵折将,惨不忍睹。
孔明夜访孟节,询问进山之策。孟节惊道:“丞相难道忘了五尺道乎?”孔明亦惊醒道:“耶!先生见教的是。吾竟忘了。”
孔明展图按察。五尺道虽先汉时已废,然亦当能有人行走,可觅其旧迹。自己一时失察,大意了。不多时,一条穿越野人山的线路便趋明晰。于是集众将曰:“大军初出野人山,即逢不利,吾之过也。先汉有五尺道,正过野人山。现道虽废弃,然踪迹犹存焉。吾大军只需循五尺道前击,即可越过野人山,攻下蜻蛉县。孟获在此地,必有重兵,哪位将军愿为前锋?”言犹未毕,马忠闪出道:“末将愿往。”孔明笑道:“将军此前受惊,今又抢先前往,忠勇可嘉。”马忠道:“知耻而后勇也。”孔明道:“甚好。那还劳两位将军为前。此番需得小心。”马忠张巍一声答应,领命而去。
马忠依旧以张嶷引一千精卒为前锋,自提三千为中,迤迤而行。此番有孔明所画地图,军气严整,誓取头功。
孟获传令:以董涂那为前锋,阿木喃为后队,木鹿大王为中军,与官军决死野人山。
董涂那率一万精士,出山迎敌。中途正遇张嶷,两军站定,排开阵式。张嶷出阵,只见对方阵中,站着一人,面黑似墨,精瘦矮小,赤足裸臂,头发似一堆钢丝,缠绕而上,正是个野人。不禁“卟哧”笑出声来:“汝便是野人山之野人么?”董涂那骂道:“呸!老子董涂那,木鹿大王麾下三当家,特来取尔狗命。”张嶷指刀骂曰:“南蛮草寇,拥兵造反,可不是作死么?”董涂那哈哈一笑:“成都瘟猪,敢来野人山招摇,教你变成野鬼。”张嶷前番受辱,积怨难消,再不打话,一抖马缰,抢将过来,挥刀就砍。那董涂那也叫神勇,赤着足,挥着猎叉,呀呀叫着,直奔过来。两个斗在一处,一个在空中挥舞,刀刀见血,一个在地上翻滚,叉叉指要。视其情状,竟十分搞笑,万分滑稽。两边阵上,齐声呐喊,声威震野。张嶷刀刀砍下,却似斩在钢铁上,火星四溅。那董涂那本是猎户,叉野猪,斗老虎,杀生无数,可哪见过这等阵式?张嶷人高马大,高高在上,他在地上向空中刺杀,叉子连张嶷的身子也顾不及,十分憋屈,一时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一时,董涂那寻得半个空隙,一叉向马肚子刺去,“嘣”的一声,马血、马粪便喷了他一身一脸,一时睁不开眼。董涂那大急,猛喝一声,一边滚去,欲揩去血和马屎。却说那张嶷,见马受创,于空中一跃,飞下来待要落地,却见董涂那滚开,知是端的,顺手空中一刀,直劈董涂那,忽一闪念,丞相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遂于电光火石间,手腕一翻,一刀拍中董涂那肚子。那董涂那大喊一声,痛得满地打滚。身后军士,电光火石般拥上,按住捆了。那蛮兵见主将被缚,“呼啦”一声,遁入山林不见了影。张嶷等也不追赶,鸣金收兵。
董涂那残卒回报。孟获大怒,欲亲去迎敌。木鹿大王曰:“将军息怒。吾自有妙法破之。”孟获曰:“何手段之有?”木鹿大王附耳低言,细细道来。孟获大喜。
张嶷大胜而回,孔明面有喜色,犒赏前锋。自去探视董涂那,命军医用了药,并无大碍,将养几日便可。孔明抚慰曰:“不日伤愈,送汝去成都为官,或就地封袭。可否?”董涂那感激涕零。不想战败,倒成好事。
昱日,张嶷就势乘勇,率前锋汹汹而来。刚到半途,只听一声锣响,树林中沙沙一阵,冲出一彪人马。正是蛮军。两军射住阵脚。张嶷出列大喝道:“又是何方鬼怪,快快受死,免得劳神。”只见蛮军队中裂开一缝,缓缓走出一头白像来,白象上骑一人:头戴黄铜冠,足踏象皮靴,身披虎皮袄,手腕象牙环。黑脸横须,浓眉虎眼,霸气外漏。手中并无器物,掌上一条毒蛇。怒目喝道:“开天辟地有我,老子木鹿大王!”张嶷见了,心中一凛,嘴上喝道:“甚么大王?就是猎山的一条狗,快快受降。免得爷爷动手。”木鹿大王呵呵大笑道:“本大王不动手,就把你喂了野狗。”言毕一声口哨,却见千百巨蛇,漫天飞来,满地窜来,直奔官军。张嶷正待挥刀杀敌,一蛇已至,急操刀应付。嘴中大喊收兵。却已迟了,待撤回大营,被蛇咬伤百数。孔明闻报,命治医药,一面却微微颔首。
待诊治了伤兵,张嶷进帐请罪。孔明笑道:“蛮军用蛇伤人,将军无罪。待吾应之。”
第三日,孔明传令出兵。马忠、张嶷并驾齐驱,率三万精锐,汹涌而来,并无后队。队中藏一车队,黑布遮盖,不知是何古怪。刚转过岭南,迎面遭遇蛮军,还是那木鹿大王。两下拉开,抵住阵脚。张嶷出阵骂道:“木鹿大王猪头,马将军在此,还不早降。”木鹿大王回骂道:“败军之将,又来现眼。管你是马是牛,全都喂蛇。”马忠喝道:“成都马德信,奉劝木鹿大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回归朝廷,共赴国难。”木鹿大王道:“原来是马孝廉,失敬。尔若胜得老子,便去成都做官。”旁边闪出一人,道:“休要絮烦,且看吾这砍刀答应否?”马忠道:“尔何人也,敢出言不逊?”那人道:“某阿图喃是也,木鹿洞府二当家。”言未毕,抢出阵来。旁边张嶷道:“吾来拿你。 ”言未毕,直杀出阵。才三合,便被张嶷一刀扑下马去,众军士拥上捆了。木鹿大王见张嶷凶狠,不再罗皂,放出蛇来。这边官军早有准备,闪开阵,露出推车,车上全是木龙。龙嘴中喷出火来,蛇见了龙,哪敢撒泼,掉转身,逃入树林去了。马忠率大军掩杀,木鹿大王未料此变,应对无策。蛮军大败,退出十余里才收住散兵。
木鹿大王败回,祝融氏大怒:“区区张嶷,便有三头六臂,又有何惧?竟捉我二将。明日吾定杀之,给尔出气。” 木鹿大王心想:夫人虽有些本事,然区区一妇人,甚不靠谱。连忙苦劝,祝融氏只是不听。
昱日,祝融氏点兵一万,怒冲冲出营而来。刚到大平地,正遇官军。祝融氏见了,再不罗皂,一声喝,率人冲杀过来。马忠见了,不明就里,怕有闪失,忙命放射。一时万箭齐发,射住南军。两下列阵完毕,祝融氏走出阵来。马忠望去,但见:一袭红衣,迎风展动,两只凤眼,怒而藏威。头顶玛瑙镶金凤凰冠,脚踏虎皮嵌宝绣花靴。腰着蓝田白玉带,手执长长一棱标。那竹竿,不知甚么兵器。可不是进山叉老虎马鹿之物乎?马忠心中暗道一声:“好个骁勇夫人!可惜生长山野,不知斯文为何物。”于是举手行礼道:“敢问女将军芳名?”祝融氏没好气地道:“老娘祝融氏,尔即张嶷否?”张嶷在旁答道:“某在此也。”祝融氏指张嶷道:“老挨刀,敢捉我二将,索命鬼来也。”说毕,竟直冲张嶷。张嶷也不打话,挥刀迎敌。祝融氏那棱标,并无路数,只直刺横扫,然勇猛异常。张嶷却奈何不得。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张嶷见战一女流不下,心中大恼,智慧全无,只管死拼。祝融氏寻思:这厮有些勇力。只当智取,不可力战。逮一缝隙,往斜里便退,张嶷见了,哪里肯依,挥刀直取。祝融氏一侧身,一道白光,直取张嶷。张嶷见了,心中暗笑,此小儿戏也,其奈我何?头一低,身一侧,躲过飞刀。正待再取祝融氏,见白光又来,只得又避。却哪知,祝融氏此番,施了连环刀,头上刚躲过一刀,右边又来一刀。张嶷往左一闪,谁知左边又来一刀,正中左臂。张嶷吃疼不住,发一声喊。这一迟疑,祝融氏早到,一棱标挑中张嶷衣甲,望空中只一抛,便摔到了身后。早被蛮军蜂拥而上捆了。
这正是:英雄谁敢称一世,岂料马有失蹄时。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