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冬雪飘扬,我就愈加怀念起老宅的灶屋了。灶屋是农家老宅的核心所在,冬天尤甚。
灶屋挨着老屋面东南而建。房子不大不细,大概二十来个平米。土砖墙,石瓦顶。屋顶中央有几片明玻璃,看得见蓝天白云,瞧得着雨水淋漓。南墙正中有户篾条塑膜覆封的窗,内侧正对着灶煤炉及一口铁质瓮塘。外面对着一块小坪、一径上堤坡路,以及援坡种植的植物花草。由于累年修堤越修越高,上堤的坡路只能随形就势变化,且越来越陡。碰上雨雪天,自行车一般要两人帮扶才能顺利上堤。原来南向对门的土照壁也拆除了,下坡路与进屋门路大致呈40°角,入门非得小心翼翼不可。
窗户左侧搭着长长的水泥案板,下面常常堆放着排排藕煤。再左侧靠角落是一个大瓷水缸,靠南墙缘有两块搭板,放着水勺等物什。水缸装得下四五桶水,够得上一家人大几天的生活所需。用水开始挑来的是捞河水,后来则下堤挑摇井水。窗户右侧靠西南墙是柴火灶,灶口有两口温水的瓮塘。西南角上升至屋顶的烟囱喷出的袅袅炊烟,是惯常的烟火风景。当然,灶头上方的瓦片也是炊烟觅缝而出的阵地。柴火灰里时有卧着皮肤焦黑的几颗土豆或红薯,又是难得的宝贝。过年前后,灶头上方会悬挂些被烟熏得金黄的腊鱼腊肉,想吃时搭个凳子,割一两块蒸炒下来就是下酒下饭的神器。
柴火灶边冬天搁有烤火炉,这是寒假的热闹所在。木质烤火桶的里面,有时是闪着蓝红焰的炭火盆,有时是十孔放光的藕煤炉。烤火被一般是旧被子改的,自做的被套绣着老妈原创的或字或花的各种图案。烤火被足够大,容得下你争我抢的纷争,也不会捉巾见足。破了就打一两个补丁,反倒显得有些别致。再过去是由几块木头拼成缝隙明显的餐桌,以及高立的仿锤形的酱色米缸。东北角落立着有些年头的两层木制碗柜。下面是竹篾镂空,上层木门紧实。它也是每逢放学回家常被关顾的地方,总有甜酒、卤菜、辣椒萝卜甚至是罐头、冰甜水乖乖地等着被享用。这个碗柜从我记事起就一直立在那里,后来起新屋也一直沿用。
窗外东侧有几株耸立的刺梆树,春夏间摇曳着似鸭翅翼的青白小花。西向则长着根部几与堤面平齐的一株苦楝树,于一米处四向开叉升展,是极好的掠衣架,又是孩子们攀爬的好道具,也常常是“工兵抓强盗”的护身树。弹珠大小的苦楝子则是互相攻击的好玩具。树上经常有正当花季的牵牛花攀援而上,展示一番紫色蔓延。坡路两侧,时有老妈精心栽植的各花入眼:红的紫的黄的指甲花、红色鸡冠花、星星如小喇叭的或红或紫的椰子花,或黄或红的菊花、美人蕉,杂然相呈,美不自知。
灶屋是家里的烟火。雪色冬天尤如是。当飘扬的冬雪妆饰了窗外的风景,粗细不等的冰菱儿沿着屋檐依次晶莹,灶屋里的温暖显而易见。家人与一众访客围坐在火炉边谈笑风生,或者玩着各种玩法的扑克、象棋、骨牌。老妈自制自煮的甜酒蛋,不知润了多少期盼的眼与喉。恰到好处的吃食储存,足以支撑漫长的寒冬。老爸自创的酸菜辣椒锅巴粥,开胃而实在。盖上碗底印的第一碗饭,居然成为抢手的食品,喷上些酱油就更美了。每逢生日,我们三姊妹碗面上都有个酱油溏心蛋,而寿星的饭底下肯定会多卧一个蛋。这几乎成为不必言说的秘密。在那个清贫的年代,父母竭尽全力让一家人衣食温饱,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随着屋内的照明由煤油灯换成电灯,大伙儿的生活水平也越来越高。那时家里经济整体上还有些拮据,但村里人多喜欢来家串门。在城里读过书、见过些世面的父母,他们人缘是没得说的。或品淡酒,或谈时事,或话桑麻,或玩时娱。那时灶屋的温暖,予我太多美好的具象。其间承载如梦的童年、少年往事历历在目,久而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