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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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破蛛网
破洞拽扯的蛛网，变形，向右斜坠
似乎一滴露水，都可以压垮它
它看着一只蛾子径直穿过自己
时间遗忘了它，它再一次
让黄昏失去意义
光影编织的虚无:从占领到失守
从荣光到空寂。一只蜘蛛钻出来
趴在历史与轮回的网中
我经过它时，我们感受到了彼此内心
小小的震颤。我们都在默念故去的
某个亲人，和将来的自己
我知道，每一张破蛛网总有一只
形而上的蜘蛛，在日夜自我修复
直至最后吐出死亡这根丝
第七层
站在一楼的走廊，看到的是一片绿地
白玉兰树点灯，紫荆名副其实
水杉舒展丰姿，成为众人的秀色
上二楼三楼，目光穿过民房间的空隙
我看到车辆在国道上奔驰
山与我的交流开始变得顺畅
田地捧出青翠，回馈季节
从四楼到五楼，是逐渐与山齐平的过程
我看到机械的口器切割后留给山的伤口
幸存的树木用力铺垫夏的主题
天空躬身向远
六楼是制高点。我站在迎风处
寻找君临天下的感觉，可越是寻找
脚下越是虚空。我看到青山连绵如黛
看不到山那边，大海织锦
我想继续往上攀爬，可惜没有第七层
抬头，想象圆满，天空有空旷之美
我一层一层地往回走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人间书
这一天，我们不谈生死
我只想来看看你。和我一起来看你的
还有四月淡紫的泡桐花
我只想跟你聊聊，聊你关心的政治
讲你喜欢听的段子
(可惜，我还是那样的木讷)
我想告诉你，你恨的人还那样可恨
你爱的人还没有人爱
母亲继续着她的仁慈与疼痛
你关心的长孙的婚事还是悬而未决
你曾居住的屋子大部分时间都空着
你想砍的那棵空心老树冒出了新芽
现在，你不会再老了
你在墙上，用一个表情置身事外
我仿佛已习惯你的离去
正如你已习惯我的庸常
（这样说你可能会不高兴）
日子是新的，但其实是旧的
对于人间，那只是时间赠与每个人的
一具躯壳。你已经卸下
我还戴着。行走在时间掉落的灰尘中
做另一个你
不是每一朵花都能赶到春天
万物都恪守神谕一一
雨水诵经，春风布道
出席的盛装，交给轮回的草木
布谷鸟把农事，叫成一面牛皮鼓
毛毛虫开始练习易容术，等待一场化妆舞会
有人在模仿飞翔
有人揭下面具
有人站在月光下，同自己握手
有人原谅了一块石头的过失
有人什么也不说，一个人静静地走
我被一种惯性带着，身体有青草的明亮
阳光下的枝，不必理会它的旁逸钭出
连同河水带来的泥沙，它们都被我包容
被我包容的，还有永远无法抵达春天的枯藤
我知道，不是每一朵花都能赶到春天
那是神的疏忽。所以，我不悲伤
所以，我只关心，我清澈的溪水
又流走多少
我与石鼓书院的距离
我与石鼓书院的距离
其实不到一百里
可愈是走近，反而觉得距它愈远
说及傍江的崖壁，说及葱郁的树木掩映
说及雾笼三江，河水汤汤
说及亭台楼榭的雅致，说及石径的峭拔
说及一只鸟的守候
这时，它离我很近
当谈起一面石鼓不是石头时
当谈起李宽、李士真时
当谈起周子、朱子、范成大时
当谈起武侯祠、敬业堂时
当谈起末代山长曾熙时
我与石鼓书院的距离，是一百年
一千年的迢递，甚至更远
那么多过客纷纷，企图走近它
凭吊，幽思，把自己当成其中的一块
石头，一茎草木。或一粒文字，躺在
书卷的某一页。或一个声音
被小孩细心拾起，并吟咏
他们坐在合江亭上，眺望自己
距它很近的衡阳人甘建华先生
用一枚唐朝的月亮，作为它的钤印
他一摁下去，石鼓书院，一片寂静
而我，在这一片辽阔的寂静中
仿佛觉得，离它，又近了一步
青蒿
别名:蒿子、臭蒿、苦蒿
生长地:房前屋后、土坡、山沟等
外形:低矮，多枝，叶细小互生
特性:气香特异、味苦
功能:清热解暑、截疟等
秋天，花盛开时，二婶开始采割青蒿
她有时会消失在青蒿丛中
她有时会被青蒿绊倒
她把晒干的青蒿，捆绑，往上摞起
弄完后，身子瘫软在地
青蒿堆的影子刚好收留了她
天黑前，她点燃青蒿火把
把房间认真地熏一遍
把猪圈羊圈认真地熏一遍
她是乡村书里一个不知疲倦的动词
在该出现的地方出现
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
与青蒿同命的二婶
让我记住她的原因是
她培养出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那一年，青蒿在她丈夫的坟前
已绿了十五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