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长在乡村记忆夹缝里的草木（组诗）

◎夏枯草

你名字里有宿命

可我不识字的母亲，从来不相信命

她只相信，泥土里有黄金

她带我们兄妹来到山岗时

遍地的夏枯草已换好装，正在等着我们

阳光在我们的指尖跃动

在母亲额头的汗珠上，闪烁其词

那些长在乡村记忆夹缝里的草木

每年的这个时候，就在无声地叫唤我们

我们把它放进篮子里、蛇皮袋里

放进我们简单而清瘦的愿望里

像沉闷的夏天，吹过脸颊的微风

我不关心它是否开出紫色的花

也不关心它清火明目的药性

我只关心，母亲在把它们晾晒后

赶圩的那天卖了多少钱

给我们换回了什么

如果我跟着去了

如果母亲笑着奖给五分钱买冰棒吃

这个夏天，又多了几分凉意与蜜甜

◎蓖麻

我在写我的堂姐

我在写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和她的梦

堂姐知道哪个地方有蓖麻

她还知道，蓖麻籽可以榨油，飞机上用得着

这让我从小觉得堂姐很了不起

那一年，堂姐的继母说

卖蓖麻籽的钱她可以分得十分之一

这让堂姐激动万分，以至于整个夏天

堂姐的眼里只有蓖麻和她的那个梦

以至于我总觉得，堂姐在干一件惊天大事

当我们在高高的田埂下找到堂姐尸体时

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束蓖麻

血洇红了她身体下的一大块泥土

我抬头望了望天，发现那天早晨的太阳

也是血色的

后来我才知道，堂姐的梦是什么一一

一块粉色手帕(可以扎在她马尾辫上)

一个蓝蝴蝶结发夹。她说她喜欢某个明星

她说那个明星曾经这样打扮过

◎车前子

这乡村质朴的女子

和夏枯草、淡竹叶、鱼腥草一样

坦然接受名字里的泥土味

必须自己把自己立起来

在屋旁、路边、渠道上

必须与杂草抢地盘，抢春色

把自己交给风雨，交给阳光和黑夜

然后拿出心中的苦涩与清凉

给急躁的日子败火

是我们的祖母、母亲或姐妹

在烟熏火燎中，抱紧了生活的局促

这些落地生根的女子

这些舒展温柔如叶片的女子

我一喊她们，月光便照进了生活的峡谷

◎青蒿

别名:蒿子、臭蒿、苦蒿

生长地:房前屋后、土坡、山沟等

外形:低矮，多枝，叶细小互生

特性:气香特异、味苦

功能:清热解暑、截疟等

秋天，花盛开时，二婶开始采割青蒿

她有时会隐身于青蒿丛中

她有时会被青蒿绊倒

她把晒干的青蒿，捆绑，往上摞起

弄完后，身子瘫软在地

青蒿堆的影子刚好收留了她

天黑前，她点燃青蒿把

把房间认真地熏一遍

把猪圈羊圈牛圈认真地熏一遍

她是乡村书里一个不知疲倦的动词

在该出现的地方出现

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

与青蒿同命的二婶

让大家记住她的原因是

她培养出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那一年，青蒿在她丈夫的坟前

已绿了十五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