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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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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走失的事物与光阴(组诗)
@描画一架脚踏水车
我要先画上它的背景:烈日,燃烧的
空气,失水而干涩的蝉鸣
禾苗噤声,垂下父辈们的头颅
再画出它的轮廓:车架、车身、页板
画上忧心忡忡的人,和他们的影子
如果天黑了,就补上星光月痕
一定要画出他们蹬踏的双脚
和骨头里的酸疼
至于吞水和吐水的畅快,留给
彼此的心情吧。至于故事或插曲
留给我说明的文字吧,包括那一只栖息
于车槽上的红蜻蜓的袖手旁观
现在,我的文字里水声汩汩
现在,它在我的文字里发出吱呀声
我拧一拧这一爿清瘦的文字,一手的汗水
洒落,一地的岁月绵长
@石磨里的光阴
把高粱、糯米放进去,把大豆放进去
把心思和习俗放进去
石磨便转动起来,日子便鲜活起来
一圈一圈地,慢悠悠碾压出来的
清芬,如炊烟,氤氲缭绕
有时还会掉进去家长里短
掉进去孩子的追问与焦躁
如果灯火或月光掉进去
那淡红色或白色的乳浆,便亮堂起来
从石磨里走出的日子,单一往复
生活负重而行,挤溢而出的
如石缝间流出的一泓甘泉
唤醒麻木的舌头,并暂时摁住
饥馑的咽喉
当石磨荒废或作古,我的村庄
又翻过去一页,人如春韭
又割去了一茬。那个曾站在石磨旁的
少年,他已找不到,其中一个推磨人
现在,他把白发叫故乡
@悬挂的蓑衣
村庄走失的事物与光阴,偶尔
还会挂在某家人的墙上,像一幅遗像
雨水浸透的细节,交给雨事
交给新媳妇的忸捏
交给小男孩的不适
交给弓着的背。交给一头牛
一杆犁和一记响鞭
这江南村庄特制的外套
一穿,便是千年
一穿,便成了一个符号
一穿,便烟雨迷蒙
像村史上,一个不言而喻的旧词
它越来越旧,最后只能交给腐朽
交给从腐朽中长出的春草
春天来了,在雨中
我一边凭吊,一边唱响
老屋不存,蓑衣不在
我不知道如何安放,一个人的肉身
与灵魂
@两只木水桶的命运
那一对新打的木制水桶,最开始
落在父亲母亲肩上,后来有时也会
滑落到哥哥姐姐肩上
晨光。暮霭。桶里的水微漾
像平淡的日子。但也常常会
荡溅出一些苦涩和无奈
它日渐陈旧,开始渗水
父亲在它上面敲敲打打
像敲打自己越来越硬脆骨头
往后,出现了各种替代品
再往后,一只桶在一个午后
寿终正寝
多年来,我偏爱这些木制的器具
它直抵事物本质。简单,不假伪
折断或腐烂,不改纹路
剩下的那一只,母亲至今还留着
它已无用,遗弃在柴房的一角,
静静地,消磨最后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