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思想的羽毛，稳住了平衡（组诗）

白发志

我要召集残余的白发

像迟暮的老将，挥剑决浮云

我要选一个古隘口，插旗擂鼓

围截时间，让它淹留，徐行

我要它交出失陷的城池

和不度的春风，哪怕一砖一瓦

哪怕一丝一缕。我不去打听未来

只关心，马蹄溅起的尘土

因为白发，我爱上了那些发光的事物

把闪烁的萤火，看作黑夜的思想

像白月光用情，种下想念

学骨殖举磷火，在山冈奔跑

雪来时，万物失容，人间白头

说，可雪没盖住流水的声音

说，雪上又有了深深浅浅的脚印

我要在一根一根白发上

一笔一笔地刻下颓败，与虚无

河边奔跑的少年

夏日的清晨，风从山谷吹来

一群水鸟，击水，拍翅，腾空

少年在河边奔跑，风鼓起他的衣裳

他的影子在水中奔跑

他一跑起来，河也开始奔跑

田野和群山也开始奔跑

又一个他在奔跑，数个他在奔跑

一群他在奔跑

河水洗太阳，洗星星

一群他在奔跑，数个他在奔跑

还有一个他在奔跑

河水泡前尘，泡新事

一个跑成了他。他坐在河边

抽烟。垂钓一江烟云

药检

中年之后，一不小心

身体又多了一项功能

越来越多的药物闯入血液

试探，冲撞，拥抱

卷起风暴，又趋归宁静

煎服中药，把虫草请进体内

除疮，败火，祛湿，化淤，解毒

解除椎骨的疼痛

吃维他命，吃奥美沙坦酯

吃盐酸雷尼替丁，吃阿司匹林肠溶片

至此，我想替我的身体

出具证明:对症之药，药性良好

顺便告知:已为空心谋一处方

一钱白云，两钱月光，三钱清风

几粒文字作药引。需

淡酒对空谷。需，流水煮经年

透明的玻璃

玻璃，透明得似乎不存在

仿佛一伸手，我就够着了对面的春天

这些年，这块玻璃一直横亘在

我与世界之间。让我渐渐明白

一些看似唾手可得的事物

其实，无关距离与方式

无关时间的呼吸

我的艳羡，曾一度，令我颓丧

无数次阻隔之后

现在，我会试着把自己从现场中

拎出来。听他们隔着玻璃说

对面的风景，真美

我跷跷板的一端升了起来

一根思想的羽毛，稳住了平衡

冬天的鸟巢

时间斫去枝叶、花朵，摘掉果实

把我变成一棵光秃的酸枣树

这时，你轻易地看见了我的秘密

你也可以叫它孤独

黢黑，孤立，突兀

叫人担心它的处境

风曾想吹掉它，风打滑了

雨曾想击垮它，雨长有一颗玻璃心

雪压了一层又一层，像盖被子

我小心地托着它，我不灰心

花喜鹊落在巢上，花喜鹊也不灰心

它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我晃了晃

冬天也跟着我晃了晃

我不知道，我到底要证明什么

纸飞机

他蹲下来，黄昏也跟着蹲下来

他撕下旧书纸，叠了一只纸飞机

又叠了一只纸飞机，他叠了许多纸飞机

头顶飞过的蜻蜓，替它们先飞了起来

一只飞过了河，落在对岸的草丛中

一只翻了几个筋斗后，栽倒在石头上

一只滑行了十几米，掉进了臭水沟里

有几只飞了许多年，飞到了现在

但肯定不是小朋友手中飞出的那几只

因为它们还没有消失，因为它们还有故乡

生活照

让我们暂时搁置理想

你落坐于草坪的柔软，白鸽

穿行于你的遐想。我耽误于

哥特式建筑，听塔钟滴答声

如羽毛坠落及地。一万公里之遥

我们共用七小时时差的阳光

让我们忽略其他，只谈菜谱

谈西红柿炒蛋的美学原理

谈可乐鸡翅与心理的自我修复

你只需关心爱情、气候和风景

你起身走向街头，走在时间之外

你不必知道，我一直跟在你后面

也不必清楚，我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

如果你突然想起了我

我就从后面追上去，拍拍你的肩膀

你回头的一刹那，一群鸽子

正好飞过远处的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