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抵达（组诗）

抚摸与朗读

在廖苓顽故居。抚摸

一些老物件，如一台老纺纱车

让它重新转动起来，让时光倒流到

目光坚毅、内心清澈的初始时刻

抚摸老书箱，去感受书卷的温度

与厚度。抚摸旧茶壶与煮茶炉

看沸水煮日常也煮天下

如果可以坐在那条大板凳上

听门外老师与学生们献给春天的朗读

我想我一定是这个春天最富有的人

其实，抚摸与朗读

都只是一种抵达的方式

岁月可以回响，人世需要眺望

我们反复地淬炼自己

只为一步一步地接近精神的故园

恍惚间，在屋前那棵高大梧桐树的沉默里

我似乎看见春天又长高了一毫米

叩击寂静

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用一个交谈或辩论的声音

去叩击那份深远的寂静

我需要仰望，也需要低首

反复置换之后，方能推开隐藏之门

宗祠巍立。青砖梁柱赋形

文脉氤氲绵延，熔铸万代筋骨

翘檐蹲守，天井接纳

曰″贤达″，曰"孝节″

承圣贤典籍，″修其天爵"

″教以人伦″。当我流连于

东荆五甲廖氏革命烈于名录

当我默念墙上的家训家规

我被那寂静簇拥，推搡，挤压

修理成墙脚一块负重的方石

春天在迸发，也在缅怀

我们用文字点火，燃烧这寂静

渴望诗的光芒抵达春天的内核

一种觉醒是:对于灯光

照亮即渡，渡人亦渡己

在宝盖，我所遇到的两种金黄

几年前，在你凝绝的金黄里

我轻易地，安放了我的中年

秋天高远，你打开无数把小扇子

在上面写秋声赋

写落霞与孤鹜齐飞

写枯败的另一种方式，与诠释

仲春再来，从银杏叶落到油菜花开

从金黄到金黄，从一片一片的静美

到一朵一朵的热烈

我看见两种金黄  在靠拢

在渗透，在孕育

我看见一种新的金黄在生长

我看见一群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口袋里装着春天和诗

他们面向明天朗读

而明天，如果可以，请允许我

用一朵黄灿灿的菊花来命名

无岸之河

一一致洛夫

一条无岸之河，汹涌着命运的波涛

绝望沉溺，月光日夜流淌

它的上空，一只孤雁若隐若现

岸其实一直在，在烟之外

被望眼一点点地消磨

成为时间的内伤

在河水中呛了无数次后

你浮出了水面。任冰凉的咸水

沿着笔尖汩汩流出

转化成有体温的文字

在你沉睡之后，替你呼吸，流泪

多年来，你用文字砌石室

收留光阴和自己

在一块漂木上，创立一个世纪

写着写着，你就到了落马洲

写着写着，你就看见了那棵乌桕树

写着写着，你就把自己写成了我们的无岸之河

写着写着，你就把自己写成了一首诗

我开口一读，一场湖南的大雪便落了下来

注：2024年3月19日为诗人洛夫逝世6周年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