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夜色美

虽已是季夏，然锦江却像似刚从春的怀里挣脱出来的绿水玉带，静静地环绕着一座充满生机与魅力的城，滋养一座有着3000多年历史底蕴的城。在水流的更替中，流淌出一座璀璨的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岸边那些翠绿的、嫩绿的、墨绿的茵茵树叶，在残留的春梦里，将夏天的激情贯通每棵茁壮的树，坚韧的草，盛开的花。

一年四季，只要天气不坏，我晚饭后都要去江边散会儿步。有时兴致来时，偶尔也会从猛追湾沿着锦江往合江亭方向走个来回。行走在这段被绿树花草簇拥的芳香小径，铮铮汉子也会因大自然创造的五彩斑斓，而生出丝丝柔软的情愫。

晚霞的余晖透过树隙照在爱情斑马线上，暖暖的粉红色在行人匆匆的脚步间交替出别样的韵味。两岸斜插云霄的高楼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皱褶出织锦般的缎面花纹，似钢琴键在琴师的指头下起伏，不时发出“嗞哗嗞哗”的韵律感极强的涛声。

是啊，曾几何时，这里江澄白帆如练，两岸机杼织鸣。曾几何时，清流微波间多少纤纤玉手浣纱戏浪，多少缎锦蜀绣顺着江水流向江南，多少芙蓉处子传下佳话，多少名诗雅文诵读千古。

也许古人不曾料到今日的锦官城，已幻化成高楼林立、名溢四海的国际大都市。当年淤泥杂草蓬乱的江岸水边，在“府南河工程”的伟大创造下，昔日被老百姓称之为“腐烂河”的锦江，已成为“联合国人居奖”“最佳范例奖”“地方首创奖”等三项联合国大奖的获得者，让居住在锦江两岸的人们无不充满自豪感。

我家就住在猛追湾活水公园旁边，曾有一段时间的周末或晚饭后，活水公园里便响起悠扬婉转的歌声。“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久而久之，我也加入到了这群由退休老人自发组成的“聚友歌队”里，成为他们中相对“年轻”的一员。我也偶尔上台唱上几首，虽然唱得不怎么好，但散步经过的人们也会时不时给我送来一阵阵掌声。没能在大剧院大舞台上演出，这秀丽如画的锦江岸边，不也是我们这群生活在新时代的人，把快乐和幸福融入生命的人生大舞台么？我们唱《我的祖国》，唱《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唱《我爱你中国》……在歌唱的过程中，一段段历史在静静流淌的江水中逐渐清晰，久远的故事在记忆的长河里慢慢呈现，一个个鲜活的面容从刀光剑影中缓缓走来，与我相逢，与我交会，我不禁又唱起“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一次，一位散步来到活水公园的老者，在听我唱起这首由明代文学家杨慎创作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时，直接上台接过我手中的话筒高唱起来：“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掌声过后，他拉着我的手说：“这样雄浑大气的歌，我也很喜欢，我也想加入你们的歌队，收不收啊？”还没征得队长同意，我就鸡啄食似的点头：“好啊！欢迎欢迎！”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用自豪的目光扫视了一下眼前的观众后说：“我开玩笑的，你们继续唱，我散步去喽！”说完，他继续沿着江边漫步前行。

后来，有群众向社区反映，说我们唱歌有“扰民”的嫌疑，加上我们各自忙碌而难聚齐，于是，没过多久，我们“聚友歌队”就聚不起来了。我也没有再见到那位喜欢唱《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的老人了。

初入七月（实际上还是农历六月），成都的天气持续高温，晚饭后在家里呆不住，我又去锦江边散步，发现到江边散步纳凉的人越来越多。或许是水泥笼子容易吸纳太阳热量的缘故，家里开着空调都像蒸笼般的闷热。而锦江边的绿树步道下却凉风习习，顺河走过柳浪湾，已感暑气渐散。对岸不远处的339电视塔高耸入云，霓虹闪烁，音乐四起，好不热闹。走到新华桥头，桥上摆地摊的人们在轻声地吆喝着“随便看看嘛，合适的就买”，那生意做的是商量的口吻。转头望向江面，天青色和着城市霓虹夜灯倒映在江水之中，犹如繁星点缀的银河，光浪在水面交替闪烁着，像似在人的心里种下美的种子。顺江而下，依次到达翠薇园码头、武成门桥、东风大桥、东门码头、东门大桥、庆龄码头、合江桥，每到桥头驻足，都能回头望见雄姿伟岸的339电视塔——那是我往回走的地标。

我漫步的终点站，是泛着红色温情与酒香沉湎的合江亭。

到达合江亭，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两岸的景观灯亮了，不远处的安顺廊桥更显瑰丽多姿，一时间夜色朦胧，影影绰绰，斑驳交辉，流光溢彩，此刻的锦江像极了盈盈荡漾凌波微步的仙子，用婉约和深邃将我俘虏。

晚上的合江亭与白天的景致完全不一样。夜像个唯美的艺术大师，用纱幔用轻烟用和风用流云将合江亭妆扮得像一对袅娜的佳人，浑身充满着梦幻与神秘感。亭下河坎边，一级级台阶从岸上直伸到水边，引人前去亲水濯足，夜钓者坐在台阶上放钩，似孤舟独钓，又似一叶扁舟寄余生……用一只鱼钩的轻盈，钓这一江夜色的厚重，把思绪连同忧愁沉入江中，然后挥竿提起这一生的释然和憧憬。

对合江亭及周边优美的景色和优雅的环境，用不着我过多的描述，而我最在意的，当是这“合江”二字所包含的寓意——她之所以能够常常成为了恋人、夫妻合照的取景之点，当是人们冲着这二江合一、永不分离、和和美美、江流不息的美好愿望吧。

合江亭码头镶嵌在江堤青石间，石碑上的字迹虽然清晰可见，然而石碑背后的那些故事却早已消散在云水之间。我不禁想，这江这码头曾经承载过什么样的传奇呢？那些悲欢离合、迎来送往的故事，给如今的我们什么样的启示？或许，是古秦名将蜀郡太守李冰在无意中成就了锦江水运时代的商贾繁荣，亦或是早汉时期天府之国独有的锦江浣纱织锦蜀绣，而使名满中原的蜀中之工艺让锦官城得以延绵福泽？俱往矣，如今的风不是那时的风，云也不是那时的云，只有这汩汩的江水还在千百年不变地传诵着那向东逝去的如烟往事。

仰望夜空，漫步端详，倚栏沉吟，遐思翻飞。不知过了多久，对岸酒吧的音乐声渐渐降低了，有的人已经带着微醺离开，有的还在嗨啤聊天。夜渐深，我也准备打道回府。这时，一个老者走过来，在我身边摆弄架式，打起了太极拳。那手脚虽慢虽缓，但一招一式却力道不减，暗藏玄机，我不禁脱口而出：这位大叔打太极拳像神仙在写书法……

老者似乎听到了我的话音，微笑着对另一个老者说：“老陈你看，这位先生悟性好，看出点门道呢。”继而转身对着我说：“太极拳与书法有异曲同工之处呢，它们同样都是练‘气功’，打太极拳和写书法都要心静气平。你练书法吗？”我不好意思地说，“初学，还没入门。”他接着说道：“艺术是相通的，你能悟在先，就是事半功倍了。假以时日去浮躁修净心，就一定能写好书法！”

“哦哦，谢谢老先生，谢谢！”我有些不好意思，忙不迭有些语无伦次。陈姓老者也插进话来：“对，对，对，练书法和打太极拳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呢。告诉你嘛，我俩以前是‘死对头’呢，小时候一起读书互相攀比，大了为喜欢同一个姑娘打过架，工作时分在同一个单位，曾经为名利争得你死我活的，俩人都没少受罪。后来，他爱上打太极拳，我爱上写毛笔字，我们才化‘敌’为友。现在退休了，天天在一起喝茶、练书法、打太极拳，日子过得比以前舒心多了！”

告别两位老者，我一路兴奋哼着小调儿走回家。回想着这个锦江之夜，景色醉人，人情醉人，书法醉人，艺术醉人……脑海里点点情节，都能在生命的流波里，荡漾大美。又一阵凉风袭来，连日高温淤积的郁闷之气尽皆散去，心里头犹如吹进了一股习习清风，将兴奋、愉悦和感恩，还有那些美好的人和事，全都吹进我温热的胸膛。

是啊，夜晚走在锦江河边，可以卸下烦闷，重载惬意。穿梭不息的人流，魅影灵动，围着锦江步道夜跑的人也时常擦肩而过，那爱情斑马线上行走的年轻情侣或老年夫妻，脸上挂着幸福的甜蜜笑容……这段拥有许多已知的和未知的故事的护城河，绝不仅仅是一条普普通通、静水流深的河流，而是一条记录着成都前世今生的活化石。

　2022年7月9日夜于成都锦江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