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二十多年了,我仍时常回忆起我爸零几年在新疆跑大车的日子。新疆的冬季格外漫长,尤其是阿勒泰富蕴县的冬天一年时间里几乎六个月都是在寒冷中度过。早些年,我还在上小学五年级,气象台预警气温达到了零下52度,学校无奈停课一天。阿勒泰也正因为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使这个从前鲜为人知的边境地区,摇身一变,成了“人类滑雪起源地”和如今的滑雪胜地。
五岁时,我们一家刚来到富蕴县投奔亲戚,我爸就跟着我大伯一起开大货车,往返于富蕴县和乌鲁木齐两地,主要是将乌鲁木齐的蔬菜水果运回富蕴县城,再由县城的小商贩们卸走自己预定的货物,我爸他们则在中间赚取运输费用,一吨货赚取一百块钱。那时候的富蕴县并不像现在因为旅游发展而建设的四通八达,跑大车的司机们,往返一趟极其艰辛,G216国道路面早已被大车碾压的坑坑洼洼,从乌鲁木齐装载一车货返回县城,早上8点就得出发,晚上才能到达。
寒冷的冬天更是让跑车的司机们苦不堪言,我无法想象,在那个通讯还并不怎么发达的新疆,我爸是如何坚持跑大车五六年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每天过着漂泊在戈壁荒漠,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也正因如此,他患上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和冻伤,哪怕是过去了二十多年,他的腰痛也会时常发作,手上的冻伤已经严重到至今不太敢去拿冰箱里的冻货。
六岁之前,我因先天性左眼弱视而导致眼睛在白天无法睁开,同龄的孩子总是拿我的眼睛取笑我。六岁的时候,也是我们一家来新疆的第一年后,我爸妈终于攒够了一些钱,东拼西凑地决定带我去乌鲁木齐空军医院治疗。我爸就开着我大伯的大货车,拉着我和我妈往乌鲁木齐走,那应该是我出生以来第二次出远门,小小狭窄的驾驶室内,除了有主驾和副驾外,后面还有一个极小极小的夹层,刚好够容纳我一个人睡觉。就这样,车从县城出发,不知道开了多久,我只知道从天亮开到了天黑,我们到了一个叫喀木斯特的地方。
“闺女,饿了吧?我们先去吃饭吧。”我妈对我说话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她轻声叫醒我,我睡眼蒙眬的就被我爸抱下车了。“老板,来两盘拌面,十串烤肉。”我爸热情地向方圆百里这唯一一家开在戈壁上的餐馆老板打招呼,他们好像非常熟悉了。“花那钱干啥呀,我们去给闺女看病,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烤肉就不要了吧。”我妈同样温声细语地对我爸说着。然而我爸却笑着说:“没事,给你们娘俩尝尝呗。”
记忆中的烤肉可真香呀,那时候的烤肉才卖1块钱,是正儿八经的羊肉串,烤得滋滋冒油,上面还撒着辣椒面和孜然,在我吃饱喝足后,又开始瞌睡了。
车又慢慢地行驶在公路上,等我再次醒来,天已大亮了,我爸妈则是一宿没有合眼,我们到乌鲁木齐我爸先是把车开到了批发市场,随后便带着我和我妈去了医院。一通检查后,就安排我住院了。好像在我住院的一个月里,我就只见过我爸来看过我两次,也都是看完后就匆匆离开了。长达六个小时的手术,我妈一个人守候在手术室外,等我从沉睡中苏醒时,双眼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身处一片黑暗。而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妈一直守在我的床边寸步不离,直到护士过来打针,我妈才拜托护士打完针等会儿走,她去趟厕所。护士说:“小丫头,你妈妈可真厉害,你做完手术你妈就抱着你从手术室走到病房,看她小小的个子,没想到力气还挺大。”
出院那天,我爸来接我和我妈了,我们依旧是坐那辆大货车回县城,上车后我爸还特意给我买了六瓶娃哈哈AD钙奶,我开心地喝着,仿佛已经拥有了全世界的财富一样开心。
现在我偶尔跟我爸聊天的时候还常常会提起他那几年跑大货车的事,他总是说:“哎呀,苦呀,真苦。冬天寒流来的时候,都把你老子我冻哭了。”后来,在我父母的努力下,我们家的条件也慢慢变好了。他们年轻时吃了太多的苦,却从未让我吃过。在我心里,我爸从来不是一座伟岸的大山,他没有高大的形象,只是常年留着一个小寸头,是个非常爱开玩笑的老顽童,他从不善于表达对我的父爱,我也常因自己的任性和他怄气,但他不管在任何我需要他的时候总能出现,给足我所有的安全感。我跟他一样,从未亲口表达过对他的爱意,但我非常爱我的爸爸。
作者:于珊珊
笔名:一颗草莓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