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尖的光环和集市卖菜的老妇没有差异,我用指尖触摸着屏幕,是一行行文字。她用手指整理着蔬菜,是一行行收获,收获了汗水和金钱。
这里似乎没有所谓的管理者,这里一切遵循事物的发展规律,吃饭,干活,生活极其简单,干活累了,回家数杯烈酒,梦里鼾声如梦,醒时又重复着昨天一模一样的工作。
这里有压榨小商小贩的承包经营者,坐在理发厅旁的办公室里吹着暖气,叼着“中华"香烟,喝着热茶,悠闲地和进出办公室的闲人吹牛聊天,不懂高谈阔论,他没有这种眼界。他从摊贩手中收取高昂的承租费,从3万到10万不等,动动嘴皮子,一年下来赚得盆满钵满。
俗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 菜价的织成部分肯定包括高昂的承租费。就像我认识的一个老乡一样,付不起高昂的租金,算来算去,一年到头所赚之钱还不及在工厂上班的操作工人。一家三口起早贪黑地从批发市场把菜运来,守着几平方的弹丸之地,等着下班的工人讨价还价地挑肥捡瘦。思来想去,是去是留,经过一翻思想斗争后,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北胜湾集市,他们在这里卖菜生活了三个春秋,所剩无几而归故里。
晴了数日的江南,今天又迎来了一场毛毛细雨,这雨丝轻盈地飘落,落在我空空荡荡的庭院里,开窗迎来一阵寒气。为了解决晚餐,我裹着厚重的冬衣,走在通往北胜湾集市的路上,路边的商店很多已经关门了,一张张白纸黑字的告示斜贴在玻璃门上,不用看就知道店主已经回老家过年了。路边的汽车上洒上了一层薄薄的水珠,不断地滑落滴在地上。路上的行人少了,骑电动车的工人也少了,一辆辆汽车飞快地驰骋,车轮压过窨井盖旁的水洼,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在毛毛细雨中行,不需要雨伞的累赘,手机店里放起了欢乐喜庆的音乐,我本无年味的心被音乐吵醒。牙科诊所里漂亮的女医生坐在巴台旁,时而张望,时而看着手机,好像在等着情郎今夜去约会。老百姓药房里,偶见几个急匆匆的工人进出,里面两个穿白大褂的女孩,在收银台忙碌着,全然不顾外面是否下起了雨,她关心的是多些病人来买药,希望那些没病的人来买几盒保健带给老人。快餐店已经停业了,门口流了一年的污水,终于断流了,污渍斑斑的路面经过雨水的洗刷,没了往日的恶臭。沙县小吃店已停业很多天了,老板开着新买的汽车回福建过年了。路边的两个超市,生意比平常更加火爆,进进出出的应该是回不了老家的工人,手中拎着大包小包,风风火火地办起了年货,准备在异乡过年。
路上的行人,大部分都朝着一个方向而来,北胜湾集市没有让我感觉到一丝冷清,尤其是门口挂着四盏亮灯的灯笼,让我感受到了新年的脚步已经来临。
集市门口的炸鸡店,飘来一阵阵香味,不禁让我猛吸了一口,感受着这分香气比吃炸鸡更令人陶醉。路边一个穿着藏袍的妇女,坐在小折叠凳子上,黝黑黝黑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突显出她的体内流淌着高原雄鹰般的血液,卷曲的黑发大部分塞进了一顶彩色的毡帽里。她的膝前是一堆很多不知名字的中药,有灵芝、鹿角、藏红花等等,散发出一股淡雅的香味。她四处张望着,希望有几个民工来买她的药泡酒,那怕只是问一问也可以,可以安慰她那颗不安的心。
集市外的东北角,一个长得像新疆来的中年人,把一头羊剖成两半,用简易的铁支架挂在一个临时的大篷里,羊肉下方铺着沾满血迹的白羊皮。另外两个稍微年轻点的人在木炭烤炉上摇动着蒲扇,一串串羊肉串在烤炉上冒着青烟,油渍滴落在火红的木炭上,发出"吱吱"的响声。旁边几个民工模样的小伙子,带着三个亭亭玉立、面容娇好的姑娘在路边啃着肉串,不顾身边的行人忘情地享受着美味。我被这肉串的香味和三个姑娘的姿色吸引住了,停下脚步,由于我最近身体原因,忌食辛辣,只能看着姑娘们的美貌,闻着羊肉串的香味,一步三回头地向集市走去。
近傍晚之时,天又下雨,集市显得比平时昏暗,集市里早早地亮起了灯,被顶棚上几盏超亮的灯照耀着,集市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可看清。几十个摊位,卖菜的商贩和买菜的人讨价还价声,人声鼎沸让整个集市更加嘈杂。
豆腐摊前的老板娘还像往常一样,熟练地边打千张结(一种豆制品)边招呼着顾客。一格格豆制品,琳琅满目,金黄色的豆腐干整整齐齐地叠在框子里,大油豆腐和小油腐泛着油光,颜色诱人。一格格雪白的嫩豆腐,散发出一股香味,让我食欲倍增,有点饥肠辘辘之感。感觉在晃动的魔芋豆腐,已切去了一大半售卖,等待着下一刀的阵痛与分离。
我靠近豆腐摊,笑着和老板娘说:“来两块钱小油豆腐。"
见她拿起塑料袋娴熟地装入小油豆腐,放在电子称上一称,数字刚好两元,她的手法非常精准。尤其是购两元钱小油豆腐时,分毫不差,惊叹之余,更多的是佩服,熟能生巧,让我想起了《卖油翁》中的情节。
用手机电子扫码支付完,摊位内响起了收到钱款的报音,她习惯性地补充了一句:“还要买些啥不?"又去忙着招呼其他的顾客了。
我拎着油豆腐在集市里转悠,好像没了方向,附近的猪肉摊旁人头攒动,买猪肉的人肯定比所宰的猪还要多。北胜湾农贸集市里的猪肉摊很多,数量超过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市场,粗略地数了一下,不少于十五个,而且家家生意都好。究其原因,喇叭口约一平方公里,在这里生活的人大部分是来自外地,很多人是在工厂干体力活的,喜欢吃猪肉,猪肉价贱于泥,人人买得起。我也喜欢买猪肉炒青椒,农家小炒肉是一道非常好吃的廉价菜。
猪肉摊里刀俎声此起彼伏,手起刀落,一段排骨或一块肥少瘦多的猪肉入电子称台,装袋付款,个个忙得不亦乐乎。一股臭焦味盈鼻,见肉摊的商贩提着火枪在燃烧猪脚上的残毛,火焰呼呼声伴着猪毛的燃烧声,使整个菜场都是怪味。这气味最复杂,臭焦味里有鱼腥味、青菜味、海鲜味、酒味……五味杂陈不够形容,为何这味道不让人生厌,反而是喇叭口对面一家化工厂和几个染厂散发出的气味,让人头晕恶心。
卖鸡蛋的夫妻,一人在低头玩手机,一个在招呼着顾客,一枚枚鸡蛋躺在竹筐里,等着下班的人儿拎回家,化作一道道美味,和着几杯薄酒而入腹,从而缓解年前加班后的劳累。
旁边卖鱼摊的老板“罪孽深重,杀生无数” 十几个塑料椭圆形的盆排在一起,盆中水波荡漾,各种各样的淡水鱼和虾在盆中游动。鱼摊前站了七八个顾客,有的在等着杀鱼的,有的在等着挑鱼。鱼摊老板是一位中年妇女,说话口齿不清,应该是小时候得过兔唇,手术留下的后遗症。她娴熟地抓起鱼,称重后,把鱼按在砧板上,用刀背向鱼头猛敲,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可怜的鱼儿不动了,操起菜刀剔去鱼鳞,再开膛破肚,去除内脏装袋后递给顾客。鱼儿在水中游动,不知下一秒会轮到哪一条,生死权掌握在顾客的眼中,又命丧于鱼摊妇女的手上,罪过。砧板上的鱼儿在挣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每次鱼摊老板帮我杀鱼时,我心中为鱼儿超度,默念"阿弥陀佛,杀生有罪。"卖鱼摊里有一位亭亭玉立的美女,应该是老板的女儿,其貌清秀,楚楚动人,尤其是夏天,穿着薄纱长裙走来走去,最吸引人的眼球,我称她为"卖鱼西施"不为过。今天,她穿了一件藏蓝色的长褂,已学会了杀鱼,时不时帮着称鱼宰鱼,长褂上沾了不少血迹和鱼鳞。藏蓝色的长褂掩盖了她那凹凸有致的玲玲身材,少了盛夏时的那一种妩媚。一张略施粉黛的玉脸,让人想入非非,我又给她取名:"玉面杀手",似乎有了侠骨柔情。
望着嘈杂的集市,熙熙攘攘前来办年货的人让我如此陌生,我在行人中穿过,行人不会投来眼光。我茫然四顾,不知道今晚用何物来裹我腹,看了看手中的油豆腐,我才想起需要买几棵青菜,青菜配油豆腐很不错。
集市门口的一排摊位,全是奶奶级别的人在卖蔬菜,有萝卜、小青菜、苣笋、芹菜、白菜、包心菜、香葱等,全部是喇叭口的家民自家产的蔬菜。我在一个摊位前挑了几棵青菜,称重后欲付款,发觉没带现金,问老奶奶:“我没带现金,怎么办?"
老奶奶爽朗地说:"微信、支付宝都可以," 边说边把印有收款二维码的牌子竖在菜堆里。我发觉电子支付已经是童叟皆知,妇嬬皆熟,电子支付在帝国已经势不可挡了,以后要见到钞票,得找坐在柜台里,高高在上,板着脸的营业员了。
我出于好奇问老奶奶:“你家种了几亩菜地?"
老奶奶边整理菜摊边说:"家里种了六七亩菜地,还种了几亩稻子,全部是我家老头子在种,我负责卖。"
我:“哇,这么多,够辛苦的。"
老奶奶没有过多的理会我,继续忙着卖菜,我似乎看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扛着锄头在田间劳作,旁边跟着一条大黄狗,这身影又像我的父亲。思绪是个怪异的家伙,飘浮不定又天马行空,让我回到了故乡,此刻,故乡应该更加热闹了,似乎看到了母亲的身影,我眼中泪光闪动。
怅然若失,忧愁染上了心绪,当我提着青菜和小油豆腐走出集市的那一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路边的街灯发出昏黄的光,丝丝细雨斜过街灯黄色的光晕,显得更加透亮柔和,让我在寒冬里有点颤抖。街道变得寂寞了,偶尔见几辆汽车飞驰而过,马路上又安静了,街边的商铺几家灯光通明,几家人去楼空。我站在细雨中,让点点雨丝落在我的发梢,是上天的恩赐,如同赐给我一碗白米饭,一碟小青菜,还有那软香可口的油豆腐,此刻足矣。
2019.1.28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