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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一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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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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荞麦花开香如雪

最近几年回湘过年,除夕时,岳母会在厨房里炸艾粑粑,虽然其味清凉香甜,我却极少去品尝。两地同为湖南,习俗相差甚远,我家地处湘中,年少时,端午节后要做荞麦粑,母亲做的荞麦粑,那种味道已经占据了我少年时的味蕾,刻在我的记忆里,时隔三十几年,我仍然在怀念荞麦粑的清香软糯,因此岳母做的艾粑粑风味独特,或许我吃不惯,委婉地拒绝了。

在故乡,缺少粮食的年代,村里人种的粮食品种繁多,如洋芋,红薯,高粱,小麦,大麦,水稻,萝卜,油菜,花生,荞麦等农作物,按季节轮翻种,靠勤劳的双手,靠一亩三分田养活,日子虽然清苦,却也是苦中作乐。现在,小山村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年轻人全部外出务工,村民手中有余钱了,留守的老人,年迈体衰,都不愿意去种水稻了,更无人种荞麦,土豆,高粱等杂粮了,大多数田亩已经荒废,杂草丛生。

我年少家贫,农村长大,放学之余必须帮助父母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如栽油菜,割草,种土豆,点荞麦,插红薯等等。每年开春时节,我会帮着母亲上山岗点荞麦,提着小半竹篓黑褐色的荞麦种子,跟在母亲后面,爬上半山腰。母亲在父亲早已翻挖的土壤上忙碌着,用锄头刨出一条条平行的小坑,整整齐齐,我帮忙在坑内均匀地洒上荞麦种子,母亲再用锄头盖上松土。有时干脆在松软的土壤上均匀地抛洒荞麦种子,再盖上一层薄薄的草木灰。

荞麦种在一场雨水滋润后,争先恐后地从土壤里钻了出来,粉红色的茎上长着绿绿的嫩叶,一丛丛,一簇簇,挨挨挤挤,郁郁葱葱。荞麦苗经过施肥,越长越茂盛,梗子越长越粗。小时候,我好吃有名,尝过高粱梗的甜,也尝过荞麦梗的酸,那种酸味,让我现在回味起来仍然皱眉,口舌打颤。

宋诗云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 讲的是秋天,而我故乡的荞麦花开是棠梨争艳之时。荞麦苗在山岗上疯狂的长,长得及腰高,开出了一朵朵雪白的花。故乡的春天,百花齐放,我喜欢田野上开满了紫色的苜蓿花,金黄色的油菜花,层层叠叠,花香袭人,招蜂引蝶,好一幅山村春居图。尤其是山岗的那一片片如雪般的荞麦花,开得漫山遍野,星星点点,白茫茫一片如北国之雪,置身其中,绿色麦浪夹卷着白浪在春风中翻滚,清香阵阵向我袭来,沁人心脾,忘乎自我。

故乡的荞麦生长周期很短,端午节前后可以收割了,母亲把一捆捆荞麦梗割回家,在禾场上凉晒数天,把荞麦粒打下晒干贮藏。荞麦梗是喂猪的饲料,至今还在好奇,猪为何不怕荞麦梗的酸。

荞麦花如雪,结籽粉亦甜,故乡的土荞麦,味道香甜软糯,苦涩味极少。母亲把晒干的荞麦籽舂壳再去皮,去皮的荞麦粒如同一个个小锥子,黄中带白,颗粒饱满。母亲把荞麦粒用石磨磨成粉,奶白色的荞麦粉散发出奇特的清香,偶尔夹杂着褐色的壳,母亲用细筛子反复地筛,筛过的荞麦粉更加细腻。母亲再把发过芽的干稻谷去壳,用石磨磨成粉,发过芽的稻谷糖类增多。母亲再把干红薯片和小麦磨成粉,以荞麦粉为主,佐以干红薯片粉,小麦粉,谷芽粉,加入井水均匀地拌好备用。那年代白糖是奢侈品,靠红薯和谷芽来增加甜味,从而降低荞麦的苦涩感,改善荞麦粑的口感,使其味变得更加丰富。

故乡的池塘里没有种荷花的习俗,因此包裹荞麦粑的叶子是桐籽树叶,桐籽树叶阔大,有一种特殊的清香。母亲做荞麦粑之前,我们兄弟俩背着一个竹筐,沿着山路而行,轻车熟路地找到山脚下的几株桐籽树,高大的树木立在田埂上,树叶在风中飘动,发出"唰唰"的声音。我们像猴子一样爬上高大的桐籽树,采摘一些老一点的桐籽叶,树叶最好没有被虫啃过。采了一小竹筐树叶后,看着桐籽树上长满了碧绿的桐籽,硕果累累,成熟后落入土中,无人问津,不能吃,望而生叹,我们偶尔会摘些青绿色的桐籽当玩具。父亲说成熟后的桐籽是用来榨取桐油的,以前,桐油是刷木制家具上最好的防腐剂,家乡的桐籽树太少了,产量远远不够榨油,故无人采摘。

采回的桐籽树叶在山塘洗干净,母亲用阔大的桐籽树叶包裹着和好的荞麦粑,一个个,大小均匀,碧绿碧绿的。架着铁锅用煤火慢蒸,不用多久,荞麦粑的香味随着水蒸气到处飘散,那香味儿特别诱人,带着荞麦清凉的气息,让我垂涎欲滴。

蒸过的荞麦粑,桐籽树叶由碧绿色变成了深褐色,打开深褐色的桐籽树叶,一股芳香扑鼻而来,沁入心田。疏松糯软的荞麦粑冒着热气,泛着黑褐色的光,咬一口,香甜盈口,带着谷芽和红薯的香味,又夹杂着小麦的清香,是夏初季节村民用来消遣的最好杂粮。缺少食物的年代,那种特殊的味道,至今还在我的唇齿间回荡。

多年后,母亲再也没有做过荞麦粑了,究其原因,是现在生活富俗了,物质丰富,食物品种繁多,可以吃的东西太多了,大多数糕点的味道远远胜过甜中带苦的荞麦粑,而且工序又繁锁,村中也很少有人食用了。时过境迁,无人问津的荞麦粑渐渐地淡出了我们的视线,远离了我们的食谱,那味道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最近几年,住在县城的妹妹开始学做荞麦粑了,或许她也想念儿时的味道,向母亲讨教方法与经验。每年夏初做些荞麦粑丰富自己的食谱,荞麦粉中加的佐料已经做了改变,包裹的桐籽树叶换成了荷叶,虽然味道更加甜美,也更加适合现代人的胃囊,终究少了年少时的那种特殊的香味,也少了一份裹满乡情的记忆,其味迥然。

一年一度的春节临近了,今年陪岳母在市区过年,香甜的艾粑粑没有了,裹满乡愁的荞麦粑也没了,从今往后,熟悉的味道会变得越来越陌生。

唯有故乡山脚下的那几株桐籽树更加粗壮,每年春天,长出阔大的绿叶,在风雨中飘摇,一叶香甜,一叶思念,叶叶皆是年少时的梦,写满对故乡的思念。何时采几叶带到异乡,裹上香甜的荞麦粑,找回儿时的乐趣,品尝故乡的香甜。

那年春天,故乡田野上的荞麦花开了,白如雪,香如故,那年秋天,故乡的桐籽树叶落了,一转身,泪潸然,我从故乡来到了水乡。这些年,小山村种荞麦的人家很少了,故乡何时再开出漫山遍野的荞麦花,让我走进那如雪的山岗,让我卧在故乡的草地上,闻着那异样的芳香,嚼着你那红色梗茎的酸爽,唯有叹息这一切都远去,不再回来。

夜深了,人静了,身在异乡,窗外又飘起了雨,千里之外的故乡安静了。故乡太远,思念尤浓,谁家山岗杂草生,何时种荞花如雪,桐叶飘飘空自坠,细雨霏霏野径深,遥想当年此滋味,三十几载不忘怀。

荞麦花开,故乡味美,那花,盛开在我的梦乡,那味,绽放在我的舌尖。


                              20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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