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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一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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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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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塘无人芦花摇

用一个谎言掩盖另一谎言,终究还是谎言,公路旁新修的两条生机勃勃的绿化带,是一块"遮羞布",更像"皇帝的新装。"一句口号可以让一个村落在地球上消失,鸡吠相闻何处觅,桑麻自落几人知,留得一丛丛芦苇在寒风中哭泣,让杂草在新堆的泥土上枯了一秋又一秋。为何不把那几口寒塘也填平,把那几条曲折蜿蜒的小沟拉直,最好把北郊那条浊浪滔天的河也埋了。

我站在路口的一座假山旁,山是空的,树是真的,风是冷的,从北方的小镇吹来,夹杂着煤燃烧后的气息,吹乱了我的头发,刮痛了我脸庞,更扰乱了我的心绪。

车流从北郊河大桥一泻而下,带着长长的汽笛声,在喇叭口的长空拉响,惊呆了几个要过斑马线的行人。

村庄不见了,一栋栋楼房不见了,桑田废弃了,喧嚣热闹的集市不见了,门口卖卤肉的店铺不见,被一座假山代替了,杂货店、小吃店、卖鱼店、豆腐店……都不见了。按摩店不见了,那张精斑布满的按摩床应该付之一炬了。开理发店的一对四川夫妻不见了,见过那女人泰式洗头的模样,有几丝消魂,我还没去尝试就消失了,她那丰腴起伏的身姿,让人浮想联翩。修理电动车的一对兄弟不见了,他们俩当众吵架的声音尤在,一口浓厚的河南腔,满嘴秽言,让经过的人不知看了多少回热闹。

绕过假山,踏着过往的烟火人家,以前走过的那一条深巷,几栋乌黑破旧的楼房不见踪影,连残垣断壁都推毁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不规则的菜地,应该是曾经居住在这里的村民种的,他们用另一种方式怀念着这一方故土,在故土上栽上青菜、大蒜、油菜、蚕豆、白菜等,把思念的种子撒在故土,收获了庄稼,也收获了记忆。

菜地的东边是一弯寒塘,淤泥已塞满,东北角有些许浅水,池塘的四周站满了芦苇,密密麻麻如万竿斑竹,枯黄的芦苇头顶着芦花,立在寒风中轻轻地摆动,等着像诗人一样的疯子放一把火,明年春天又会绿意盎然吗?秋天依然会芦花飞扬吗?淤泥里,一种高贵而圣洁的生命在萌动,明年春天会探出尖尖的头,等待蜻蜓的初吻,在盛夏绽放一池的芳华。寒塘远处,几只乌鸫在泥上轻快地走动,不停地低着头用喙啄着泥面择食,又不时地梳理着羽毛,突然有两只乌鸫受到了惊吓,扇动了黑白相间的翅膀,落入芦苇深处,在苇丛中发出低沉的“咕噜,咕噜"声。远处的麻雀叽叽喳喳叫过不停,隐隐约约听到了喜鹊的欢鸣,在等着弃地而去的主人归来吗?

沿着菜地中的小径走,走向芦苇深处,惊飞起一只只不知名的小雀,发出阵阵"吱嘶,吱嘶"的叫声,飞过寒塘落入东边的芦苇丛中。池塘边的残砖瓦砾告诉我,这里曾经有几户人家,临塘而居,夏观荷花,秋赏芦花,好不惬意。如今,一片荒芜,满目凋零,听着芦苇在寒风中细语,迎来我这位不速之客,这里的人都走了,芦苇在等一位疯狂的诗人走来,用昂首的芦花和枯黄的苇秆吟唱一首诗,啼啭的鸟鸣声是最美的配音。我想给芦苇丛放一把火,让诗歌在熊熊的野火中唱响,燃烧后的灰烬里,明年春天会长出诗一般的绿意。

芦苇深处无路可走,沿着菜地折返,乱石堆旁的一丛桑树,光秃秃的枝丫指向苍穹,被一堆杂草团团地围住。一只灰鹊唱着歌箭一般地飞向假山后的林间,落在一株硕大的香樟树上,引吭高唱,歌声婉转优扬。

寒风吹晕了我的头,我用外套的帽子把后脑勺及耳朵遮得严严实实,菜地空无一人,路边偶见几个行人走过。我曾经走过的一条小路,被泥土埋没了,记得那条小路通向东南边的荷塘。我刚搬进西边依云小区的时候,在夜里,我沐着皎洁的月光,站在荷塘边,闻着荷花的淡香,看着满池荷叶在晚风中频频点头,向我传来轻盈的笑语,那笑声沾了月光女神的灵气,迷住了我的眼睛,不知归途在何方。池塘南边的一扇窗子,亮着昏黄的灯光,那灯光却很温暖,照亮过我回家的路。如今,这一切都化作一堆泥土和野草,还有瓦砾,自生自灭。

走出菜地,沿着马路往东慢行,寒塘北边架起了几座钢结构的庞然大物,施工的工人已经回家过年,往日施工时切割锻压的金属声没了。寒塘里残荷立在密布的浮萍间,残荷梗被风折断后和水面呈不规则的三角形、或梯形。一辆辆电动车从我身边飞快地骑过,扬起了黄色的尘烟,路的两旁长满了枯萎的蒿草。建筑垃圾和生活垃圾堆在路边的草丛里,随处可见,散发出怪异的臭气。远去的垃圾山终于在一场尚未酿成的爆乱后,开始清理,回想起去年夏天空气里弥漫的臭味,我仍然感觉到恶心。

走过一湾黑浊的小河,河中轻波细荡,几个垂钓者执竿向阳而坐,眼睛盯着一动不动的浮漂,等着鱼儿上钩。我认为他们钓的不是鱼,钓的是期望和失落,钓的是寂寞和无聊。

河的东边是新平整出来的田地,田地中立着几个高大的电线塔,高压线从电线塔穿过,纵横交错。不知不觉走到了东边的船厂,船厂已经放假,船坞里两艘货船被绳索栓住,船体在浊浪中不停地摇动。

往东已经无路可走,沐着暖阳,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了林间的一片低矮的建筑,水泥围墙外立着一排高大的杨树,树叶被秋风打扫得一片不留,一辆大巴停在路边,等待回家的旅客上车,驾驶员躺在座位上呼呼大睡,似乎听到了他的鼾声。

这是一所民工子女学校,在这里就读的是喇叭口方圆约一平方公里的民工子女。我在学校的西边住了七年,从未走近过这所学校,经常见学生三五成群地从学校旁的小路上走过,戴着红领巾,背着书包,来到路口后分散了,各自归家。每次驱车从北郊河大桥上经过,东边的一片树林后闪动着一面国旗,偶尔听见学校做早操时的喇叭声,从未听到朗朗的读书声,或许被滚滚车轮声淹没了。

我在学校门口站了良久,学校已经放假,非常安静,一辆黄色的校车停在并不宽敞的操场上,两个篮球架锈迹斑斑。一只黄白相间的小花猫,翘着夹伤的左前爪,靠三条腿一拐一跳地前行。小花猫停在了传达室的门口,倦缩着身子躺下,享受着冬日暖光,时不时发出“喵喵,喵喵"声,想告诉学校的主人,来了一个陌生的行人。

在学校门口徘徊张望,不怕被人误作毛贼,我毅然走进了这所民工子弟学校。学校由三栋低矮的平房和一栋二层楼的宿舍组成,白墙红瓦,几株柳树。我站在门口的一栋平房前,黑板上用英文写着“Happy  New  Year”,白色的粉笔字秀气工整。正想走近黑板,突然发现北边的楼上住了人家,还有两个小女孩在嬉闹,几个男人在楼梯间走动,往汽车上不停地装行礼,归乡的心很急迫,根本没有注意到我走了进来。

我看着简陋的校舍,思绪不知不觉回到了故乡,我读小学的那几栋校舍和眼前的校舍极其相似,一样的柳树,一样红瓦白墙房,让我有种错觉。本想走近教室,隔着玻璃窗户往内看,一个中年模样的人向我走来,问我有何事情,我答之以无事,见他上了一辆黑色的宝马轿车,发动汽车一溜烟地走了。看着安静的校园,听不到朗朗的读书声,我转身离去,似乎听到了学校的铃声在脑海里萦绕,看到了老师在传道受业解惑,一个少年在认真地聆听。如今,那个少年鬓已白,离别故园二十几载了,在异乡的寒风中徬徨,孤独地行走。

离开民工子女学校,我坐在路边的草地上静思,这里曾经是一个超市,往昔的楼房变成了一片草地和绿化,绿化带遮住了一片荒芜之地。我静静地望着夕阳西沉,夕阳的余辉照在依云小区的玻璃窗上,折射出一缕柔和的光芒,一群飞鸟在上空盘旋,又落入了小区外的一片树林里。路上的汽车从来没有间断过,车上是赶着回家过年的外乡人。我渐渐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我回头望着东边的收藏村,曾经的喧嚣吵闹一去不复返了,明年春天,让杂草、芦苇、野花肆无忌惮地生长,长成一个个故事。

收藏村已经被收藏在历史的尘埃中,收藏村的人被收进了城市的公寓,多年后谁会记得这里曾经熙熙攘攘,炊烟袅袅。当有些地方大张旗鼓地在保护村落文化时,这里的村庄已消失殆尽,以后在这座城市的周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农民,没有村落文化了,只剩下赚钱的工厂和高楼大厦,高楼大厦里住着农民。


                                     2019.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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