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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一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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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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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又一年

  1. 烟雨迷濛回家路

己亥年新春的脚步款款而至,一座"禁燃"的城市响起了零星几处爆竹声,除夕夜少了礼炮烟花的渲染,天空一片寂静。按十年来的习惯,凌晨整理好行装和礼物准备明晨回故乡,今年除夕夜尽管少了以往乡间那么浓的年味,我心情仍然很舒畅,很期盼。入睡前,一想到明晨可以回故乡了,我难掩兴奋之情,以至一夜昏昏沉沉,欲睡无眠。

清晨,我从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中被手机闹钟吵醒,睁开惺忪的眼,发现室内很暗,一点微光从窗帘缝隙处透进,滑过手机的屏幕,时间刚好在七点。我起床披衣拉开窗帘,透过朦胧的玻璃窗望去,外面下起了大雨,雨声时急时缓,楼宇间被晨雾披上了一层薄纱,看来今晨得冒雨驱车而行了。全家人被我的洗刷声吵醒,简单地吃过早餐,拉着行礼箱和礼物向岳父母道别,走向地下车库。

当汽车驶出地下车库一刹那,一阵雨点洒向车窗,窗外变得模糊不清了,街灯的光晕在薄雾中显得更加迷离,湿漉漉的马路反射出街灯的光芒,光斑点点。天宇一片空濛,路上很安静,这座城市变得寂静了,猛然发觉整条马路上就我一辆汽车驶过。车轮声、雨刮声、雨点声、车轮轧过水洼声、发动机声、音乐声等混杂在一起,比以往更加清晰可闻,这声音让我头晕眼花而迫于降低车速。密集的雨点砸向车窗,被左右扇动的雨刮片快速地刮落,模糊的车窗有了瞬间的清晰,随着雨下得越来越急,我心中顿时紧张了,担心起高速公路上的路况。

当汽车驶入高速公路时,随着车速变快,感觉雨点变大、变猛烈了,窗外变得更加模糊,路面变得湿滑了。一辆辆汽车亮着灯从我旁边飞快地驶过,扬起如雾般的水花,又消失在烟雨濛濛的空间里,留下两个明亮的尾灯在烟雨中闪动,更像一双闪动光芒的眼睛,越来越远直到被浓雾吞食掉。我紧握方向盘的手出汗了,车内可以听到妻儿熟睡的呼吸声,我胆小慎行地放慢车速,开启双跳灯在雨雾中前行。 

一路烟雨迷濛,一路车流如水,远山苍茫而空濛,镶嵌在高速公路两侧的农居,隐隐约约,高速公路两旁的翠竹、丛林从窗外一闪而过,在雨雾中显得更加模糊了,像穿了一件件薄薄的轻纱,变得朦胧迷人,宛若仙境,我却无心欣赏。

雨雾中行车,心神更加紧张,随着外出拜年的人流增加,高速公路上车辆很密集了,车速变得更慢了。一辆辆汽车亮着双跳灯在雨雾中行进,个个都小心谨慎,遇见几个胆小的司机速度稍慢点,路上瞬间排起一条闪动灯光的长龙,好像长了很多双眼睛的怪兽在雨雾中发出黄色的光束,一闪一闪而蠕动,让我有点惊悚不安,双手握紧方向盘,不敢加速,更不敢轻易变道超车。

不到150公里的行程,在雨雾中时快时慢地前进,让我胆颤心惊,没有严重拥堵,用时两小时有余,终于从县城的高速路口驶出,朝我故乡的山路驶去。


2.春节祭祖 

从城市回到故乡,从繁华的高楼大厦到乡间的小村落,眼前是一条熟悉的公路,一头连接我的梦,一头连接我的故乡。在梦里,这条路走不出我的思念,在余生,这条路越走越远,一辈子走不完。

车辆在通往故乡的小山道上慢行,来往的车辆极少,应该是外出拜年的人,因为下雨而推后了。一座座农居座落在山村公路的两旁,或依山而造,或靠水而居,白墙黛瓦的民居大部分是新建的楼房,偶见几处年代稍久的房屋应该是废弃了,主人已远离故乡,不再眷恋了。山中偶尔响起几阵鞭炮声,让我感受到了故乡的年味在空气中弥漫。此时,窗外的雨停了,透过窗外看到山林里云雾缭绕,田野上升起了一片白雾,轻盈而稀薄,飘乎不定。

崎岖蜿蜒的公路,七拐八转地沿着山脚而修,像一条白色的织带把各个村落连在一起。从小镇到故乡的小山村,七八公里的距离,路窄而弯多,不敢加快车速,半小时后,车子终于驶到了连接家的村口。眼前这条通往家的小路几十年没改变,一条碎石子铺设的小路,宽度够一辆汽车通行,以前还算平整,如今到处是坑和泥水,小路应该是去年邻居家造房子时,被装水泥黄沙的大车压坏了。由于刚下过雨,低洼处积起了黄泥水,我尽量放慢车速怕泥水飞溅,但是车轮扬起了黄泥,甚至飞向了车窗,使车窗变得更加模糊了。小路上几只鸡悠闲地走动,根本不怕汽车过来了,我又不好按喇叭,怕惊扰了村民,车子跟着鸡群蜗牛式移动。上了一道小坡,前方是我魂牵梦绕的家,近乡而情切,离家近在咫尺,拐角处恰逢前往祖坟拜年的父亲、叔叔、弟弟等亲人,见他们手提鞭炮、香烛、纸钱等,父亲穿着套鞋佝偻着身子、蹒跚着脚步在泥中行走。见我回来了,他们全部停住了脚步看着我,我停车向他们问候,并要他们放慢脚步,我随后会追上来,一同前往祖坟祭祀拜祖年。

车子停在庭院里,母亲早已立在西厢房门口,见她颤颤微微地用打火机点燃了一长串鞭炮,点了两三次才点燃,随着鞭炮引线冒出火星,一阵"噼里啪啦"鞭炮声响起,震耳欲聋般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庭院里浓烟滚滚,尘土飞扬,爆竹纸屑到处飞溅。下车瞬间,我闻到了久违的鞭炮硝烟味,我没来得及从车上搬行礼和礼物,也忘了给母亲拜年,呼母亲帮忙找来套鞋,急匆匆地从母亲手中接过套鞋换好,快步地走过田埂,向山上走去,去追赶前往祖坟祭祀拜祖年的亲人。

一条熟悉而陌生的泥巴山路,年少时不知走过多少回,春天上山采茶、割草、种豆;夏天上山采野蘑菇、翻红薯藤;秋天上山砍柴、挖红薯,刨土豆、种萝卜;冬天上山挑泉水、拔萝卜。山路上有过我年少时的脚步和背影,那欢笑声在山谷里回响,此刻似乎已经听到了。故园一别二十载,今日又入山林中,曾经的少年郎归来,归来时回望山路,山路变陌生了,弯弯曲曲的山路变宽了,汽车的轮胎压过的凹痕,一条条通向山腰,这条山路十多年没有走过了,却常在记忆深处弯向翠绿的山巅。

一脚泥,一脚水,择路而快步前行,在山脚下追赶上了父亲和堂叔,见他们俩一前一后地在泥泞中滑行,步履缓慢而又吃力。其他的亲人已经走到了山腰,见他们的身影在山林中慢慢地消失了。我从父亲身边走过,急于追赶前面的亲人,忘记了年迈的父亲脚步不便,等我走到山腰时才想起。我站在山腰往山脚下望去,看着父亲艰难地前行,父亲真的老了,脚步迈得大不如以前那样轻松了,他走了几百米后,停下了脚步,与堂叔站在山路边,点了支香烟边吸边聊天,聊天声隐约可闻,却被山谷中一阵祭祀拜祖年的鞭炮声湮没了。

寒风阵阵吹来,刚下过雨的山坡更加湿滑,山林中只有马尾松和香樟树披着翠绿的外衣,大多数树木光着身子等着春风唤醒,等春姑娘送来绿衣。我在山林中寻找春天的影子,惊奇地发现了几株灌木长出了嫩芽,水珠在嫩芽上发出晶莹剔透的光芒,那几株不知名的灌木告诉我春天的脚步在山中款款而来,不用多久会踏歌而至,唤醒漫山遍野的山花。

侧耳细听,山林里响起了婉转的鸣啼声,那是鸟儿欢迎春天归来的歌声。望着一棵苍劲而青翠的松树发呆,用三十多年的雨水滋生,小松苗长成了参天大树,突然想吟唱杜荀鹊的唐诗《小松》:“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三十多年前我就是一株长在深草里的小松。思绪已经回到了过去,那片采过野果、摘过野板栗的树林没有多少变化,山不变,人变了,有点伤感了。终于等到父亲到达山腰,我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聊,发现了一株熟悉的爬行植物的藤蔓,却想不起名字,问父亲才知道是茯苓,突然想起年少时不知挖过多少回,如今把它的名字给淡忘了。

沿着山路前往,没多久来到了祖坟,坟地被金黄色的茅草覆盖了,草深及腰,旁边种了一行行马尾松,松树已长到直径三四十公分了,青翠的松针直指苍天,如一排排士兵,守护着祖辈们的灵魂。

亲人们在坟地上忙碌起来,把黄色的纸钱撕开折叠好,每个坟头放一堆。我望着叔叔的坟地,微微隆起的黄土上未长杂草,一块石头立在坟头,等着清明节时立碑,一堆纸钱在他的坟头燃起,我心神凝重了,叹息世事沉浮,人生短暂。一会儿,每个祖辈的坟头上燃起了纸钱,插上了香,父亲和叔叔在石碑前给祖辈作揖祷告,祈求祖辈在九泉下保佑子孙后代安康。

我站在叔叔的坟头沉默不语,心中默念让祖辈佑我欧阳子孙平安富贵。此时,坟地上纸钱冒着浓烟、燃起了火苗,纷纷扬扬地飞起灰尘,烟尘直上青天,散入林间。弟弟点燃了一串串鞭炮,坟地上浓烟滚滚,像祖坟上冒起了青烟,鞭炮声在空旷的山谷里震响,经久不绝。

看着坟地上浓烟滚滚,空气里弥漫了硝烟味和香火味,祭祀拜祖年仪式简单,很快就结束了。坟地边,父亲和堂叔在谈祖坟的风水,说我们的祖坟在凤形山顶上,这座山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凤,风水先生看过,说风水很好,葬在此地的祖辈会永泽后世,我将信将疑地听着,心中多了一份忧愁,父亲年岁已老,百年后终究会躺在这块土地里,不敢往下想了,收住了思绪,伤心之情挥之不去。我看着父亲浑浊的眼睛,父亲老态龙钟的模样让我心疼了,我心中暗流涌动,希望祖辈在九泉下佑他健康长寿是我最大的心愿。

坟地周边那些荒废多年的山地,又重新开垦种上了栀子树,看着漫山遍野的黄栀子树,不用多少年会开出黄灿灿的花,春天里芬芳满山头,那时的故乡会更美,更迷人。

 从山顶放眼望去,对面山脚下的茶园废弃多年了,茶林里长了五棵青松。回想起年少时在茶园采茶的景象,回忆起母亲年轻的身影,背着装茶叶的竹筐,手指在茶树尖上频频起落,嚼一叶青茶而先苦涩后甘甜,口舌生津,那味道在我舌尖上绽放,今生不忘。如今茶园已不在,母亲变得苍老了,我已鬓角生白头,叹息岁月不饶人,人生易老天难老。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更难走,本已走到山脚的我担心父亲的身体,又折返回山坡等他。我远远地看到父亲和堂叔还在坟地旁谈风水,此时,天空飘起了小雨,催促他们快点下山,庆幸天公没降大雨,在毛毛细雨中,跟随着父亲的步伐踩着泥巴,沿着山路回家,归时,套鞋上的黄泥巴粘了厚厚的一层。


3.家里的年味

雨停了,天晴了,阳光透过云层向小山村洒来金光,一行白鹭从天空掠过,庭院西边淋过雨水的修竹更加翠绿,竹叶上的水珠被微风吹落,发出“唰唰"的响声。竹林旁一株高大的泡桐树上搭了个喜鹊窝,在风中轻轻地摆动,偶尔会掉落几根枯枝;枇杷树开出了一串串白色的花,散发出淡淡的香味,那香气沁人心脾。

母亲在厨房里忙着做午餐,弟弟和弟媳帮忙炒菜,不用多久,八仙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在农村过年,除了吃还是吃,全家十几人围坐在一起,有坐着的,有站着的,分享美食,分享幸福和喜悦,父母亲脸上洋溢着笑容。父亲烫了一壸米烧酒,给自己斟了半杯,我三个月滴酒不沾,本想倒上半杯母亲新酿的米烧酒来解馋,想在美酒中品尝故乡的味道,考虑到医嘱,忍疼割爱般克制住了。

看着满桌佳肴,我无心品尝,这么美味的菜肴在我嘴中觉得寡然无味,匆匆吃几口饭,草草地结束了午餐。午餐后,入乡随俗,从不打牌的我,兄弟二人陪着父亲打起了字牌,让父亲赢点小钱,乐呵乐呵,何乐而不为,我无心于打字牌的输赢,纯属陪伴父亲娱乐,直到掌灯之时才结束牌局。

晚餐上,经不起美酒的诱惑,我给自己倒了半杯母亲新酿的米烧酒,尝了一口温热的米烧酒,这味道久违了,如同失恋多年后又恋上了另一个姑娘,酒入口舌,进五脏六腑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让我每个毛孔都放松了,那种感觉不是飘飘然,一种特别舒坦感遍布全身,这种感觉无以言表。

故乡有大年初一不扫地、不倒泔水、不倒垃圾、不杀生的习俗,认为一切垃圾都是财物,不能往外倒,兆头不好。大年初二起可以干活了,我依稀记得以前的习惯,叠被子、扫地、挑井水等都会给红包,钱极少,意味着开张有好兆头,用金额极少的红包来寓意吉祥,现在,这一习俗很多年没用了。如今,拜年礼金也转为微信红包了,时过境迁,一切都在变,故乡的年味也在悄无声息地变。

晚餐后,我们兄弟二人又陪着父亲打字牌,母亲在忙里忙外,偶尔坐在牌桌边听我们聊天吹牛,三圈牌局结束了,人累了,各自睡。

夜深了,小山村入睡了,对面邻居家的灯笼在夜风中轻摇,灯笼射出红红的光芒,给小山村带来了喜庆的年味。偶尔有几朵烟花在远处的天空绽放,姹紫嫣红般点亮了夜空,随后伴着一阵阵响声,一瞬的绽放,在小山村定格成一帧帧五彩斑斓的风景。窗外的风吹过竹林,竹林里传来"嗖嗖"声,我躺在故乡的怀抱里,鼾然入睡,梦里是少年时走过的路,路是山重水复,路走不到尽头,尽头是故乡。

年初二的早晨,小山村在几声鸡鸣声中醒来了,我从梦中醒来,起床披衣走向庭院。庭院西边一棵泡桐树上的喜鹊欢鸣声在山谷里回荡,一阵又一阵,故乡人认为喜鹊欢跃在枝头,家中会有客人来;喜鹊声唤醒了竹林里的白头鹎鸣唱,在竹枝间跳跃,扰动竹叶"唰唰"而响;屋檐上落来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叫过不停,被鞭炮惊扰又飞向田野,落在田间的电线上,梳理着羽毛;东边山林里传来了几声清脆的鸟鸣,啼啭声悠扬婉转,应该是画眉鸟的叫声,只闻其声,不见其影;远处又传来一阵鞭炮声,惊飞了一群乌鸫,箭一般低低地从田间掠过,落在东山的一丛树林里,惊魂未定地在枝丫上跳动;一声长长的汽笛声把小山村彻底惊醒了,提醒要外出乘车的村民做好准备,中巴车将驶过村中的公路,稍作短暂的等候,又将沿着曲折蜿蜒的山路向小镇驶去。

家中庭院里更热闹了,孩子们在放小炮竹,父亲和我弟弟在打扫着庭院,看着满地的鞭炮尘屑被扫帚轻轻地扫过,扬起了黄色的尘埃。随着一阵阵铁锹声,我弟弟把鞭炮纸屑装进了箥箕,父亲把一筐筐鞭炮纸屑倒入庭院竹林边,点燃了纸屑,一股浓烟在竹林附近升起,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气味,时而发出"噼啪"声,是残留的鞭炮遇火后再次爆响。

竹林边,母亲提着鸡食唤来了一群鸡,母鸡边啄食边发出"咯咯"声,公鸡吃高兴了,仰起长长的脖子鸣叫。这时,竹林边那棵泡桐树上的鹊巢内传来了一阵喜鹊声,一只喜鹊展开硕大的黑白色翅膀向巢窝飞来,嘴中叼着一根树枝,它放置好树枝后,站在巢上发出"嘎嘎"声,应该是在警告竹林里的鸟儿不要靠近,尤其是告诫远处的乌鸫。一会儿,它又从树上飞向对面山脚下的丛林,发出鸣叫声。我望着树丫上那个硕大的鹊巢,在晨风中轻摇,感叹喜鹊的勤劳,巢已经够结实了,还忙着不停地叼着树枝来修补。

太阳从东边的山林升起,驱散了山林间的薄雾,小山村迎来了明媚的阳光,几家升起了炊烟,炊烟袅袅地向山林间散去,村民在忙着做早餐了。鞭炮声、鸟鸣声、鸡叫声、犬吠声共奏一曲山歌,喜鹊和画眉鸟是领唱,一阵阵,此起彼伏,谁也不甘示弱,它们一展响亮的歌喉,装点着小山村的宁静和悠闲。

早餐后没多久,妹妹携全家回来拜年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迎接,庭院里瞬间浓烟滚滚,硝烟味染浓了清新的空气,刚清扫过的地面上布满了鞭炮纸屑,随着轻风滚来滚去。竹林边的鸡吓跑了,树上的喜鹊惊飞了,我从妹妹手中接过最小的外甥女,母亲端来了干果盆、炒货等零食,倒上一杯杯甜酒,祝福声里一家人团圆,满屋子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幸福满庭院。

家人在檐下晒着温暖的阳光,我站在家中二楼的平台上,看着荒芜的田野,偶见碧绿的几块油菜地,一口口山塘像一面面镜子嵌在杂草枯黄的田野间,生机与萧条共存;没有树林的西山变得更加荒凉,稀稀落落的茅草像一个秃顶的大光头上长了几处毛发;眼前是一座苍黛的高山,山脚下丛丛修竹更加翠绿挺拔;听着阵阵鞭炮声,品着茶,眼中一片田原风光,享受着新年的闲遐时光,初春的暖阳正好,非常惬意。

    


4.拜年

平常车流量极少的乡村公路变得繁忙了,不同地区牌照的小车飞快地驶过,扬起黄色的尘埃。安静的小山村变得热闹了,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乡了,女儿回家拜年了,亲人过来拜年叙旧了,村民相互串门拜年了,阵阵鞭炮声把小山村过年时的气氛点燃。

我按习俗先给小叔叔拜年,以前每年春节在小叔叔家一定会喝上几杯小婶婶酿的米烧酒,今年拜年以茶代酒。过年没有喝酒的我,虽然少了一丝丝年味,却变得更加轻松,尤其是我母亲不用担心我喝得酩酊大醉而归。以往每年春节喝醉后,从中午睡到晚餐时仍叫不醒,醒时又继续端起酒杯,不喝醉不罢休。

今年春节捧着热茶,听着小婶婶拉家常是一种最暖心的倾听,不像以往喝多了,不知天高地厚地糊言乱语。听着她讲村里的事,说起去年乡村公路加宽的琐事。话说这条连接邻县的乡村公路未拓宽前,每逢春节肯定会堵车,车辆经常堵在婶婶家门口的马路上,车队很长很长。婶婶告诉我从邻村到我们村的公路全部加宽了,连接邻县的一段约700米的乡村公路由于涉及到两个地区未加宽。两地乡镇领导多次沟通协调后,大部分村民同意了。然而,因为路面加宽要占用农田,被占用田地的村民不同意,路面加宽不得不搁浅。领导前去做工作协调,差点酿成事故,叔叔也去帮忙沟通,差点被打。我叹息此地村民的无知,俗号说:“富不富,先修路。"部分愚昧的村民眼光太短,造福子孙后代的公路被几个鼠目寸光的村民误了。叹息之余只怪刁民无知,田地荒废多年了,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浪费机会太可惜了,错过了,再想要加宽公路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从婶婶家走出,望着加宽后的乡村公路,门前这条乡村公路旧貌换新颜,心情更加愉悦。以前是石子泥巴路,乡村公路上只有手扶拖拉机冒着浓烟缓缓前进,那年代,拖拉机是耕田和拉煤或装公粮多用途的。耕田时,把尾箱换成犁钯,装煤或装粮食时,换成车篼。后来,乡村公路上通了巴士,村民外出方便了,有了摩托车在飞驰。再后来,有了面包车在山路上穿梭。几前年,乡镇拨款,村村通公路,小石子路变成了水泥路,过年时家家户户庭院里停了汽车。改革开放40年,小山村变富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近中午之时,按往年的习俗应该在家中招待妹妹一家人,由于我的行程安排,最近七八年改为全家去姨母家拜年。一家十几口人,让姨母从初一晚上开始张罗,她张罗了两桌可口的乡间美味招待我们一家人,让她忙前忙后,还好有表妹在帮忙。

在姨母家的东厢房,我见到了那台斑驳的老式缝纫机,机身罩了一块蓝灰布,我掀开布罩,轻轻地推动了飞轮,缝纫机发出"咯嗒,咯嗒"的响声,这声音里承载着一段艰苦的岁月,是一段美好而温暖的回忆。

在姨母家拜年,来去很匆忙,中餐后,我开车带上弟弟和两个堂弟一起去相邻的县城,给年迈的姑妈拜年。我驾着越野车在乡村公路穿行,绕过一座座小山,穿过一个个村庄,走走停停,35公里的路程,用时一小时多才到达姑妈家。

在姑妈家,我们四兄弟最喜欢听姑妈讲以前的故事,姑妈会从解放前说起,说到我爷爷去世的那年。几十年过去了,过去那些事情她记得非常清楚,尤其记得爷爷去世时的情况和日期,言语中表达出以前的艰苦,想用苦日子告诫我们懂得珍惜眼前美好的生活。听着姑妈讲着祖辈和父辈的辛酸事,我脑海里浮想起一幅艰苦朴素的山村图,心想以后要多听姑妈讲以前的故事,是我写文章的好素材。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都感叹姑妈的记忆力惊人,我弟弟说姑妈每年讲的都是同样的故事,肯定会记得。我却认为姑妈对往事记忆很深,那段困苦的日子让她刻骨铭心,平常没有地方倾诉,每年可以讲给晚辈听,只有我们是最佳的听众。以后每年,我都想听她诉说起她那年代的故事,就像我在文章中写的那些经历过的陈年旧事,这些故事越陈旧越耐人寻味,弥足珍贵。

归来时,暮色四合,把田野和山村变得模糊了,远山又罩上了一层薄纱般的轻烟,山脚下,一扇扇窗户亮起了灯,那灯光温暖人心。

晚餐时,我又一次给自己倒了半杯米烧酒,从酒中品出了幸福的滋味,品出了故乡山泉水的甘甜。睡梦中,我似乎走进了姑妈讲的故事里,在故事里,我懵懵懂懂地游历了一回。


5.离别

好梦偏教鹊语夺,醒来已是百鸟鸣,年初三的清晨,我被弟弟弄的锅碗瓢盆声吵醒了,懒洋洋地从被窝里爬起。窗外鸟鸣声盈耳,尤其是庭院西边聒噪的喜鹊,似乎受到了惊扰,鸣叫声变得更频繁了。鸡鸣犬吠声里,我听到了布谷鸟的鸣叫,小山村奏响了一曲悦耳动听的古典乐章。

出门走向庭院,一阵晨风吹来,让我感觉冷飕飕的,昨天还是阳光明媚的早春气候,今晨变得阴冷了,乍暖还寒又入冬。

初三这一天是全家人最忙的日子,弟弟忙于去拜年,早早地吃好饭去了几十公里外的岳父母家。母亲今天得忙碌一整天,等着姨母一家来拜年,一个人要张罗着一大桌菜肴,平常帮忙炒菜的弟媳妇回娘家拜年,缺少帮手的她更加繁忙了。我看着母亲忙得不亦乐乎,妹妹帮忙洗菜切菜,我穿上便装亲手操刀下厨,一道道乡村美味相继出锅,尤其是母亲做的油豆腐,其味最鲜美,是我儿的最爱。

现在不同过往,一桌丰盛的菜肴,吃得不多,好几道菜没有动过筷子,不是菜品和口味差,而是因为天天大鱼大肉,大家已经厌倦了。反而是乡村田间的蔬菜最受欢迎,猪油清炒,上桌后一扫而光,再加炒一份才恰到好处。

物质丰富的年代,年味在餐桌上淡了,亲情却变浓了。不像以往,亲人都在周边小山村,经常见面,亲情反而显得不那么浓厚。如今,大部分亲人在外地奔波,一年难得见几回,大家都把这份亲情看得更重了,尤其是过年时,必须要相互走动聚会,在祝福声里建立更加深厚的感情。

 吃过午餐后,我送走姨母一家,母亲又在忙着洗碗擦桌子了。每年回家过年,让母亲忙得没有消停过,心中有了愧疚之情。在母亲的眼里,或许这点忙碌不算什么,毕竟一家人团圆的日子太少了,再忙再累她觉得也是开心的。在故乡的日子太短了,陪母亲的时间更少,遗憾而又内疚,反而羡慕在县城生活的妹妹,日子安逸轻松,又可以经常回家看望母亲,走时,带上一袋袋蔬果特产。我离故乡已太远,归来的次数寥寥几次,我决定每年多回几次故乡,多尝母亲酿的米烧酒,也是一种别后重逢的喜悦。

纵横乡间路,来往皆乡邻, 快要离开故乡了,我眷恋着这里的一山,一水,一田原,我向小山村的田野走去。站在池塘边,立在田埂上,寒风从北方的山头吹来,池塘里水波荡漾,一群鸡在田埂上啄食,有麦苗青青之处,有杂草枯黄之地,一片油菜地里开出了几朵金黄色的花,在寒风中摆动。不久后,这片田野上呈现出一片金黄色的花海,在这片芳香四溢的土地上,蜜蜂"嗡嗡"地忙着采蜜,蝴蝶翻飞,落入菜花无处寻。我想起了杨万里的一首诗:“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那个在田野上追蝴蝶的少年归来,如今鬓白如霜,立在初春的寒风里,过往的一切在脑海里闪过,故乡的山、水、田野没有改变,小山村的人一代代在此繁衍生息,收获着喜悦,享受着宁静、祥和、质朴的田原乡村生活。

田野空旷,寒风刺骨,田原风光很美,我忍受不了这自北而来的寒风,不得不返回。归家时,见母亲在庭院里上下摆动着摇水井的铁柄,摇水井发出"吱吖,吱吖"的歌声,歌声里是我们的岁月。看到母亲吃力的模样,一股清水从井口喷涌而出,我急忙帮着摇井水,那清澈的井水"哗哗"地流向桶中,溅起一朵朵雪白的水花,如山泉般清亮。这一口井有很多年了,陪着我们从幼年到长大,再到变老,后来房子重建,这口井依然立在庭院,从未干涸过,这口井见证了我们家从贫苦到富俗,看着我们兄妹三人从这里走出,时刻在等着我们归来洗去尘埃,我用温润的井水洗手,感觉到故土的温存。

世上没有不散的相聚,离别在即,母亲拿出了鸡蛋、红薯、腊鱼、粉丝、红薯片等乡村土特产,妹妹帮忙打包。一袋袋土特产,是故乡的味道,裹满了对故乡的思念和母亲的爱,即将随着我去千里之外的他乡,奔波劳累之余,尤其是想家的时候,拿出来品尝,可以解我思念之苦,慰籍我这颗漂泊的灵魂。

晚餐时,桌上半杯米烧酒在杯中荡漾,我端起酒杯,入口的那一瞬间,我从酒中品出了离别的滋味,半杯酒何以解我忧,我又倒上了半杯酒,依然不解我烦恼。我想带上一瓶母亲酿的米烧酒,在他乡品味故乡,思念母亲。

离别前的一夜,辗转反侧,望着窗外的修竹在微光中随风摆动,风扫竹林语嗖嗖,雨落阶前声唰唰。辗转反侧梦不成,寂寞寒夜人难眠。难以入眠,又极想快速入梦,在故乡梦回少年,梦里的父母亲更加年轻,

年初四的清晨,天空飘起了小雨,密如牛毛,如同我对故乡的眷恋之情,寒风凛冽如隆冬,湘中俚语说:"下雨天,留人天。" 这雨水没有留住我踏向异乡的脚步,装好行礼转身上车,从车窗内望着父母垂垂老矣的模样,万分不舍也无奈地离去,唯有争取早点归来。

车辆启动缓缓前行,车后响起了一阵鞭炮声,透过汽车后视镜,我看到站在院庭里的父母亲,他们那孤独无助的眼神让我心酸了,我的视线变得模糊了,一行热泪滑过脸颊。


                                  20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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