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在第一声蛰雷中徬徨,螽斯和我一样,沉睡不醒。无情的电话声把我吵醒,搅乱了我的春梦,慵懒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把窄窄的房间照亮,昨夜春雨倾盆,电闪雷鸣,让我体会到春如四季的起伏。启帘开窗,春风扑面而来,庭内花草葳蕤。盆荷和红药探出了稚嫩的头,饱吸着如油的春雨,娇嫩可人;小草开出了淡蓝色的花朵,和桃李争春风;荠菜葱葱,把庭院里的每一寸泥土挤满,开出了星星点点的白花,随轻风慢摇;去年新种的月季,红色嫩叶缀满枝头,不用多久繁华朵朵绽枝头,姹紫嫣红,红的,粉色,黄的……鸟声阵阵,清风徐徐,不知不觉春已深。
几只麻雀落入庭院,跳跃着而欢鸣,两只白头翁立在庭院的栅栏上,鸣唱着婉转的清歌,嘹亮着寂静的庭院,随后又展翅斜斜地飞向庭外的梧桐树上,梧桐树还未睁开眼睛,光秃秃的枝丫被鸟儿的欢跳而轻轻地晃动。黄莺的叫声最消魂,用高旷而清亮的啼啭声领唱,如同奏响了一曲春天的芭蕾。我迈着轻快的脚步,迎着阳光,在江南水乡的深街古巷中彳亍,在江柳摇村的河滩边行走,在烟雨迷蒙的南湖畔静坐,在古寺袅袅香火的佛音里祈祷,在千年运河的浑厚里陶醉……和春天来一次最紧密的拥抱,满眼春光,繁花满树,岁月玲珑,春风迷醉。一叶,一花,一阙词,一山,一水,一路景。用眼睛去感受春天,以文字为水,以春天为茶,用午后的阳光慢煮,用缱绻的心品味着春天的诗意,在古街的河畔,轻倚时光的转角,停住匆匆的脚步,看花开花落。
驱车在春光里疾行,车窗外花开烂漫,柳影婆娑,田野上几处金黄色的油菜花格外明亮,充盈着我深遂的眼眸,点燃了我思乡的忧绪,这忧绪浅浅,这思念淡淡。故乡的油菜花已经开成了金色的海洋;庭院外的泡桐树已挂满紫色的风铃,鹊声如歌;竹林里,老竹新篁喈喈而生;布谷鸟的鸣叫声,凄清空旷,几声犬吠,一阵鸡鸣,让小山村的春色变得更加迷人而向往。
故乡已太远,春深人已老。我站在蒸汽腾腾的染色车间里,看着一卷卷洁白如雪的布徐徐松开,堆在冰冷的桶中,列队静候,钻进污渍斑斑的庞然大物的腹内,周而复始地旋转,用化工成分呈现出的艳丽色彩,浸入布的纤纤脉络里,经过水和热的沸腾,再沸腾,带着五颜六色的光泽,随着水声从庞然大物的嘴中吐出。光艳亮丽的布脱去多余的水渍,平整地伸展开,过一道由碳氮构建的化学成分的水槽,沾一身化工元素,在两个巨筒的怀中碾过,被锋利的针板刺穿,随着喋喋不休的轨道声,进入黑暗而火热的烘厢,升腾起浓浓的烟雾,刺鼻的气味在车间里弥漫,经过火与热的升华,如一条长龙从黑暗的烘厢里钻出,五彩缤纷,带着微温整齐地落入布车,一匹匹,一车车……一日日,一年年,十年如一日,我用一卷卷色彩斑斓的布换取生活的片刻喜悦,过着单调乏味的人生。在工厂的食堂里咀嚼淡而无味的饭菜,茶余饭后,围坐在办公室里,枯燥而又庸俗不堪地大谈风月。
望着窗外无限的春光,谁惹乱了我的心绪,我逃离了嘈杂而潮湿的工厂,去古街深巷。在那幽幽的青石板铺就的窄巷里,我倚着青砖墙,望着一线青天,看鸟儿低低地从头顶掠过,等待一线金色的阳光斜过布满风尘的木牑,阳光透过久闲的窗棂,漏进幽深的房间里,时空转换,一梦千年,人去楼台空,船行古河静。我坐在月河古街的长廊下,看着深巷门前的那一河春水,细波微漪,静静地流淌,无拘无束的鱼儿悠闲地游荡,追逐着落花,追逐着光波。一叶小舟驶来,搅乱了一河的清悠,橹声轻摇如岁月的歌谣,小舟滑过碧波轻盈的河面,消失在河巷的转角处,摇进了古老的运河,河面又恢复了平静。
月河古街如一位娴静的少女,在岁月的长河里渐渐丰盈,河水满了,柳条绿了,修竹翠了,燕子回了,玉兰花缀满枝头,榆钱树睁开了眼角……还有白墙脚下的绿苔也来凑热闹,变得厚重了。
我站在石桥上,轻抚被风雨任意雕刻的桥栏,如同时光之刀划过我的脸庞,深深浅浅的沟壑如一幅从秦汉而来草篆,刀刀无情却不用修饰,饱满曲折的线条是岁月的杰作。凭栏看一河的碧水长街,高低起伏的檐角,黛瓦白墙,尤其是檐角挂着的那一串串红灯笼,让深沉幽静的古街有了灵性。回首往事,皆如云烟,那个在雨中撑着花折伞的女子,走过石桥,穿过雨巷,消失在杏花春雨江南的迷蒙里,似乎听到了她高跟鞋踏过石级的声音,看到了她暗笑低颦,回眸一笑的嫣然。午后的阳光,温和舒适,来月河古街赏景的行人,从我身旁走过,几个着瑰丽汉服的女子,略施粉黛,云鬟峨峨,青眉如柳,水袖长衫,仙袂飘飘,迈着轻盈的脚步,娇俏的模样,让人仰慕,风带来了她胴体的芳香,盈鼻的一瞬间,让我闻到了一种诱惑,熟悉而又陌生,一种荷尔蒙分泌后的膨胀,如同桥边的春草,郁郁葱葱而繁多。
人倦不觉已春深,花落有声却无情。 走出月河古街,墙角的一株海棠初绽芳蕾,几株芭蕉抽出一卷卷新绿,在微风中颤动。望着滚滚的车流,人倦春深,用脚步丈量着春光,一寸又一寸,站在空荡的停车场里,我迷失了方向,向左向右都是通往时光消逝的方向。喋喋不休的催单电话又响起,如车间里走进烘厢的轨道,没完没了地发出低沉的响声,让人头晕脑胀。
2019.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