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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一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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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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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人不归

几年前,我从这个整日喧嚣不停的市井之地逃离,择郊区而居,想起了大卫.梭罗说过“如同巴黎的猴王戴上了一顶游人的帽子,美国的猴子都会效仿。”我就是那只会效仿的猴子,跟风似地,从城市走向市郊,寻求一方清静而不拥挤的空间,和一群毫无人情味的家伙为邻。

 今天,我倚着春光,又回到了当初逃离的那一隅。站在市区的妇儿活动中心公园里,隔着一道栅栏张望着那栋楼,用眼睛数着楼层,目光停留在熟悉的那一层,注视良久,陌生的脸擦肩而过,才让我晃过神来,我已经不属于这里了。我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如今旧宅里住着一对外乡来的夫妻,凌乱的物什充盈着我的旧宅,还有她那喋喋不休的嘴让人更加生厌,我经常责怪吾妻为何把旧宅租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照耀在楼宇南边的玻璃窗上,反射出的光芒,那种橙红色的光特别耀眼。阳光想把公园里的每一寸土地照亮,钢筋水泥浇灌的丛林向小公园投来了庞大的影子,把小公园西边的一大块罩住,没有阳光的照射,显得格外阴凉。生锈的铁栅栏,年久失修,东倒西歪,缺了一截又一截。人们发现越过缺口的栅栏,从楼下走进公园更近了。于是,行人走过的次数多了,踩过的泥土变得紧实而光滑,便成了进出公园的小径。

 栅栏边的翠竹,一丛又一丛,挤在一起向外伸展而生长,象一把撑开的大绿伞,竹枝是它们的伞骨,竹叶是它们的伞面,任凭风吹雨打,与风轻舞,和雨飕飕而言。在没有一丝风的春光里,寂静地倚在栅栏边,等着行人从身边的小径走过,牵动一下它们的枝叶,摇晃着、颤动着,瞬间又寂静如倚栏听风的江南女子,如此婉约而娴雅。

 顺着石砖铺就的小路前行,小公园西南角的几株银杏在闭目养神,待日喷薄而出,释放一树嫩绿的小扇叶,象一把把矗在大地上的巨伞。几株高大的香樟树,掉落一地的黑色果实,落下了阵阵黄叶,如同家禽褪下的羽毛,树冠上缀满了嫩绿的新叶。白玉兰迫不及待地向我们展示纯洁的芳容,粉玉兰不甘示弱地向我们展示艳丽的姿色,把小公园的上空点燃,竟相开放,芳香阵阵。

 走过一弯长廊,长廊上爬满藤蔓,粗壮的像虬龙在爬行,细小的像一堆灵蛇交织在一起,分不出哪是头,哪是尾。藤蔓的枝头长出了一串串毛茸茸的花穗,淡紫色的花蕾隐约可见。不用多久,藤蔓会开出一串串淡紫色的花朵,挂在长廊上,招蜂引蝶,那一串串如梦幻般的淡紫色会盈满行人的眼睛,诱惑着我怀念一位带着紫罗兰芳香的女孩,在梦里落下一地紫色的忧伤。

 长廊外是一弯窄窄的浅池,池中睡莲叶挨挨挤挤地把水面铺满,或卷或舒。不知是谁向水中掷了几朵红色的山茶花,浮在莲叶间,那几朵红花分外明艳,让我有了错觉,睡莲朵朵开。池边一圈菖蒲从泥土中冲了出来,像一柄柄翠绿的利剑指向天宇。几个小女孩举着捞网在池中捕蝌蚪,她们兴奋地欢呼,把蝌蚪装入矿泉水瓶中,让小蝌蚪一辈子找不到妈妈,落得无家可归。

 浅池的对面有一株樱花,寂寞地立在池边,繁花满枝,一身粉嫩如亭亭少女,向行人洒落片片花瓣,花落吾身不沾情,落入池中随水行。池边的几株柳树,绿丝绦绦,无风影自怜,几只麻雀在柳树梢欢鸣而跳跃,轻晃的柳条如少女的千千发丝,等着轻风来梳理。

 长廊一角,一丛凌霄花的枯黄藤蔓斜倚在石柱上,攀援的生命在它趋炎附势的血脉中膨胀。夏夜中,凌霄花会站在长廊的顶端向我们展示媚态十足的芳姿,开出几朵艳俗的黄花,让低矮的人类投来敬仰的目光。

 长廊下的人,三五个围坐在一起,或听着收音机里的音乐,享受着温暖的阳光,不言不语;或拉家常,东家长西家短;或抱着婴儿,逗着娃儿欢笑,小童车随意地斜在阳光里;或摆上一局象棋,围了一圈观棋不语的君子,看他们杀得不亦乐乎,敲得棋盘呯呯地响,落棋干脆利落,输赢皆付笑谈中。

  长廊东侧有一圆形平台,四周砌了一圈约尺高的围栏,平台上几对老人,一男一女配对,跟着音乐的节拍翩翩起舞,舞姿端庄,四周围坐一圈悠闲的男女老少。有低头玩手机的,有依畏的情侣,有欣赏舞姿的老人……

  最热闹的地方属长廊南侧的一处开阔的平地,是孩子们的乐园。有追逐着嬉闹的,有滑着滑板车的小男孩,有蹒跚学步的婴儿,在大人的牵扶下,踉踉跄跄地往前奔跑。没有风的午后,小女孩手中握着彩色的风车跑动,风叶随着她跑动而旋转,停下来了,她用手指拨动着风叶,稚嫩的脸庞上堆满了天真的笑容。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踽踽独行,停了下来向四周张望,他在寻找失去的时光,在熟悉的地方用浑浊而深遂的眼神扫过陌生的人群,脸上的老年斑在阳光显得更加深沉而苍凉,斜戴着的毡帽遮盖住了他稀疏而斑白的头发。老人在人群中拄着拐站了几分钟,像一根快要被风吹灭的残烛,随后,他战战兢兢地向小公园的北边走去,消失在拐角处的树林中。

  卖菜的老人来凑热闹,择一树下摆起了地摊,大蒜、菜芯、菠菜、卷心菜……毫无光泽,焉头耷脑地随意堆放,偶见几个蹲下身子去买菜的老人。卖菜的老人用食指和中指勾着细小的杆秤,另一只手在秤杆上拨动着小小的秤砣,银色的星子隐隐约约,秤杆微微翘起后落秤,计重算数,几个钢镚落入木匣子里,发出嗖嗖的清脆声。离卖菜老人不远的一株桃树下,一群老人在看着乐谱、跟着二胡声尽情地歌唱,歌声清切婉转,桃花竞相绽放,缀满枝头。

  绕着小公园快步行走的人,为了甩掉赘肉和疾病,对路的敬畏,眼中的虔诚,让我蠢蠢欲动,想绕地数圈,用脚步向大地祷告。我却伫立在人群中,一个熟悉的地方,站满了陌生的人。我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也是春深日暖的午后,小公园里百花争春,姹紫嫣红,一样的玉兰花,一样的修竹,一样的海棠和樱花……我抱着儿子在公园里散步,享受着春天带来暖意和舒适,逗着娃儿伊伊呀呀地学语,看着他坐在童车里朝我笑,朝我伸手要抱的模样,和一群陌生又熟悉地叫不出名字的邻居点头寒暄,最后抱着熟睡的娃儿,绕过小公园的栅栏回家。这一切好像刚发生过,一回首,我儿已长成翩翩少年,时光的脚步太快。

  叹年华匆匆逝去,一任时光之刀在我的额头走过,雕刻成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时光的脚步不会停止,社会瞬息万变,白云苍狗般的生活,物欲横行的当今,高度文明的国度,是根据豪宅和豪车来评价人们的生活质量,我们对金钱的嗜爱胜过残缺的生命。然而,这里却住着一群看似平寻、与世无争的老人和孩子,让我神情木讷地立在这里一动不动,思绪万千,感慨良久。回想起当年我在他乡浪流,居无定所,终于在这里有了一个可以避风挡雨的家,我却弃它而去,唯有一声长叹罢了。当我依依不舍地走出小公园时,回望他们惬意而满足的生活,我开始后悔当初逃离了这里,不知何时再收回旧宅,重新布置,偶尔可以倚窗听他们晨练的歌声,还有那进站的公交车发出嘹亮的报站声,都让我如此怀念。

              2019.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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