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陸一山人的头像

陸一山人

网站用户

散文
201905/20
分享

荒野

每次从喇叭口的路口往东走,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荒芜和落寞。或许习惯了以往的熙熙攘攘;习惯了邻街小巷摊贩的叫卖声;习惯了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习惯了榨油坊散发出的香味儿;更习惯了沿街飞驰而来又飞驰而去的汽车,扬起轻尘的空气里是人间的烟火味。

如今,这一切用一堆堆泥土掩埋了。十字路口的假山经过风吹雨打,长出了斑斑点点的青苔,让过往的行人错误地认为这就是一块巨石垒成的山。

假山后,野草葳蕤,树木葱茏,榆树林张开硕大的枝丫把巨石形假山掩在怀里。举家搬迁又留连于此地的农民,去岁种下的蚕豆在微风中轻摇,豆荚儿已经鼓圆了肚子,挂满豆秆,隐藏在碧绿的豆叶下;新种的四季豆已缠缠绕绕地爬满竹枝,藤蔓伸出嫩绿而长满茸毛的脑袋探望,迎着轻风舞动;油菜脱光了绿叶,剩下一身结实的黄绿色荚儿,如一簇簇伸向天空的荆条,部分油菜秆儿倒在了农民的镰刀下,收获一堆堆菜籽,榨出一瓶瓶香浓可口的菜油。

 一条路把荒废的村庄分成南北,变成荒野,新修的水泥马路两侧种上了行道树,半死不活,毫无生机。去年我来看过的一口野塘已变了模样,水面没有迎来一种高贵的生命亭亭玉立,已经不是水鸟欢鸣跳跃的乐园,更不会响起几声嘹唳的蛙声。一堆堆黑褐的泥土把野塘填满,堆成了小山,偶见几处嫩荷用一种百折不挠的毅力钻出了泥土,想撑起一片皎洁的月光,绽放几朵芳华,已不太可能了。泥土埋葬了一种高贵的生命,也埋葬了荷塘里的月光。一根根电线穿过泥土,把一座座杂乱的泥土堆串连在一起,电线竿被拽得七倒八歪。泥土上长出了各种野草,如蒲公英、臭蒿、狗尾草、鸡爪草、苣荬菜……这些低贱的生命有了狂妄肆意横行的天地,把荒野当成了家,繁衍生息。被泥土压迫过的芦苇,用青翠挺拔的身姿和枯黄的芦花站成一道生与死的风景,一种残缺的美让翠绿丛中有了诗意,用枯黄的花朵摇响生命的赞歌。不如何处传来了一阵聒噪不安的鸟鸣,是野塘北边尚未掩埋的灌木丛中传来的,有喜鹊的欢鸣、黄鹂的啼啭、乌鸫的高歌、麻雀的喧闹……让寂静的荒野变得热闹起来。不远处,隐隐约约可见一泓池塘,水面上铺满了碧绿的浮萍,池塘边的菖蒲如绿剑般伸向天空,却不知生命的尽头已经来临,生于泥土,又将死于泥土。

 我沿着马路向东快步走去,漫无目地,只是想找一片空旷的天地荡涤一下心灵,找一处无人的角落放纵思想,独自忧伤。于是,我加快了脚步,从轻尘浥满的马路走进荒野的小径。

站在杂草丛生的荒野中,荒野用宽广的胸膛包容了一切生命,不论贫贱富贵,来者不拒。放眼望去,一片广阔的田野上没有丰收的迹象,高压电塔用纵横交错的电线把天空织成一张巨网,网不住飞鸟,也网不住诗人的思想,却网住了灰沉沉的天空。田垄上的稗草高过了稀疏的麦穗,尖尖的锋芒等着弯腰的沉甸,无关紧要的收获不会博取村民的开心。几丛灌木最显眼,挨挨挤挤地东一丛,西一丛,立在高压电塔的脚下,听风轻轻地从北边的小镇吹来,风带着热电厂烟囱上的白烟乱舞,袅袅而升,升成了一朵洁白的云。

我走进荒野,向运河边走去。荒野上几个农民在忙碌着,用一台挖掘机在田泥里挖出一些朽木和废弃的钢管,干累了,点了根香烟,坐在田埂上尽情地吸,风吹乱了他们茅草般的头发,吴语声声。冒着浓烟的挖掘机举起笨重的挖兜在泥土中挥动,怎么那么轻盈自如,一根根裹满淤泥的朽木躺在田边的小路上,散发出阵阵恶臭,三轮车上装满了折弯的废钢管,钢管上裹着一层湿漉漉的黑泥,折断处的金属光芒分外刺眼。田垄里,挖掘机走过的履带印清晰可见,一条条沟壑交织,一堆堆泥土随意凸起,一丛丛稗草举起青黄色的花穗在风中摇摆,几朵蒲公英张开了雪白的绒球,听了风的召唤,颤动着,随时会放飞生命的梦想,散向荒野。

我立在运河畔,一条浊浪滚滚的运河,一头是帝都,一头是杭州。望着满河的浑浊,谁也不会把两座古都联想到一起,是这满河浊的水承载着千年的风雨,承载着乾隆帝的轻歌曼舞,承载着一段可歌可泣历史,承载着隋炀帝的梦想,从千年的历史沧桑里走来,又将承载着多少人的梦走向远方。于是,我不憎恨这一条浑浊的长河,不知鱼儿是否讨厌这样的浑厚与污浊。我今天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用一种感恩的心,向运河弯下头颅鞠躬。

轻风阵阵而来,带着小镇热电厂的狂热、带着货船的隆隆之声而来,带着南来北行的货在运河里穿行,穿过千千万万的桥洞,码头是临时的家,家却在水上的船屋里。货船驶过水面,像犁过的田垄,划开荡漾的水面,激起一阵阵白色的水花。船头高翘的货船飞快地滑过水面,一定是卸货而归的空船。船头深入水,甚至和水面相平的货船,船尾冒着浓烟徐徐而行,一定是满载着货物驶向码头。货船装来了煤和石子,货船送去了集装箱和粮食……货船装满了开船人的梦想,船头的船屋一定比船尾的船屋小,五星红旗插在船头和船尾迎风飘扬。船头和船尾的船弦上挂满硕大的轮胎,如同装满铠甲的战车,所向披靡,把河道里的水挤得到处乱窜,激起半米高的浊浪,拍打着河堤,发出阵阵水声。

远处的河堤上一丛白色的花,藏在柳条下,伸向浑浊的河面,用一种洁白的芬芳向河神致意,向过往的船只招手,告诉船上的人儿该找一处港湾休息了。 一声长长的汽笛声把天空惊醒,也惊断了我的思绪,惊飞了林中的倦鸟。汽笛声划过长空后,荒野又变得瞬间的安静,隐约可闻鸟声,不知何处传来了悠扬的号声,像是吹响了赴向胜利的冲锋号。汽笛声、号声、轰隆隆的船声、水声、鸟声、风声……把这一片无人的荒野盈满,如同这泥土上的稗草,无处不在。

五月的风从荒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掠过灰青色的天,拂过低低的草尖,滑过我的脸庞,吹起了一片晚霞。太阳把西边的苍穹染上了彤红、金黄、橙红、青蓝……我沿着来时的小径穿过荒野。荒野北边的一个庞然大物,钢铁包围的建筑挡住了一片天空,钢铁笼里关着一群朝九晚五的人儿,嘈杂的钢铁声没了,出奇的安静。几只鸟儿低低地掠过钢铁笼的头顶,晚霞照在钢铁笼上,熠熠生辉。几分钟后,太阳已经彻底地躲进了云层,黑夜开始在荒野上肆无忌惮地撒野,让这片荒野变得面目狰狞,吞噬了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儿,昔时的村庄成了一个地名,多年后,无人会记起这里曾经热闹非凡。

我立在喇叭口的十字路口,身后是广阔的荒野,眼前是没有尽头的路,向上向后,向左向右,我伫立在风中,想起了刚从芦苇丛中飞起的孤鹭,它振翅一飞的惊悚里,那高雅的身姿闪过天空,好像迷失了方向,又毫不留恋地飞走。我回望身后的一片荒野,更想用双眸留住落日余晖,留住五月的风,五月的雨,和五月的天空。

在五月的冷风里,我的心变成了无尽的荒野,铺满泥土,长满杂草和芦苇……等着在盛夏的蝉声里消沉,在深秋的芦花里轻扬,在寒冬的栗冽里蛰伏。春天里的荒野终究是杂草的天堂,如同生活在喇叭口的人,这里是他们的家园,过的也是春夏秋冬。

车流从北郊河大桥一泻而下,用一声声震耳的喇叭声把喇叭口的这一片天空震破,惊傻了过马路的我,也惊醒了我天马行空的思绪。


                            2019.5.8匆草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