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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一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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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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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和绸庄

                        (一)

清末,江南祥和绸庄的少东家叫易木,别号“三青”,人称“三青公子”,何为“三青”,青楼常客,青帮成员,喜欢填“青玉案”,江南嘉禾人。其实,易木祖籍并非嘉禾人,江苏小镇人家,年幼时随着父辈迁到嘉禾。在嘉禾县的荷月街上经营一家祥和绸庄,是祖辈的基业,易木的父亲帮着打理,后又传到了易木少东家手里。少东家来绸庄纯属度日,明白人都知道是绸庄老爷想把他圈在店里,让掌柜看着。祥和绸庄的掌柜姓周名平,人称周掌柜,江苏吴县人,祖辈和易木家联姻相好,后因战火,家道中落,跟着易木的父亲来到嘉禾县谋生,负责整个绸庄的进货和出货,还负责绸庄伙计们的吃喝拉撒,同时手把手地教易木少东家做买卖。

周掌柜闲时,喜欢一手握着铜质水烟壶,一手拿着火折子,在绸缎店门口踱来踱去。铜水烟壶的吸嘴被他那双厚厚的唇磨得锃亮锃亮的,发出彤红色的光泽,从烟壶斑驳的外壁琢磨着,一定是一把有了年头的旧货。一条细细的链子连着烟壶盖,里面装满了烟丝,还塞了打火石,链子晃悠晃悠。周管家从壶盖里抓了一小口烟丝,在手中紧了紧,团在一起,塞进了烟碗口,吹了吹火折子,火折子冒了一会儿烟,露出了腥红的火焰,把火折子凑近烟碗口,“叭嗒、叭嗒”猛吸了几口,烟壶里响起了“咕噜咕噜”的水声,一团浓烟从周掌柜的鼻孔里冒了出来,滑过他那花白浓密的胡子,在空中袅袅升腾。他又连续吸了几口,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起,咳嗽声打破了小巷的宁静,他吸得太急了,烟壶里的水呛进了气管。他望了望荷月桥上,他在等一个人来店里取绸缎和丝线送到嘉禾县南边的翠云楼。

易木少东家跟着他父亲从荷月街的南廊下穿过,不言不语,东瞧瞧西看看,他已经被关在府里一个多月未出门了,感觉荷月街的一切都很新鲜。他经过柳树下,会顺手扯一根柳条,扎成圈套在头上,长长的辫子又黑又粗。经过瑞丰楼糕店门口,他会从挡口飞快地抓起一块芝麻糕塞进嘴里,被伙计发现了,也不敢叫嚷。在这条街上,人人见他都退避三舍,不敢去惹他。今天,他伸手的一瞬间,被他父亲转身看到,朝他瞪了几眼又向绸缎店走去。

少东家易木十八九岁,风流倜傥,长得一表人才,不学无术,成天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典型的纨绔子弟,长了一副好皮囊,原来腹内草莽。要说全嘉禾县哪个店有美味佳肴,哪个窑子的姑娘最漂亮,哪里的戏演得最精彩……只要和吃喝玩乐有关的,他如数家珍,张口便来,他说翠云楼的玉蕊最风骚,暮雪楼的白薇姑娘屁股最大,横云楼的娇红姑娘腰最软……说得让绸缎店的伙计们蠢蠢欲动,春心荡漾。周掌柜和他父亲在绸缎店时,他绝对不敢糊言乱语,像一只听话的小猫,老老实实地送货和收货。

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把荷月街染得朦朦胧胧,河面上荡漾起细细的涟漪,荷月桥上空无一人。风轻轻地吹起了周掌柜的胡子,雨滴也沾了上去,像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珠子。周掌柜用铜签子把水烟壶碗口的烟灰挑了出来,未烧烬的烟丝冒着烟带着火星蹦了出来,落在斑驳的青石板上,他用脚踩灭了烟灰,用手掐灭了火折子,又吹了几口,确认不冒烟了,塞进了烟壶口,他知道不能把半点火星带进绸庄。他转身跨进店,把水烟壶递给了柜台上的伙计二福,拍了拍手说:“二福,你说老爷和少东家今天会来吗?天又落雨哩!”

二福双手捧过水烟壶,笑眯眯地点头说:“我的掌柜大人唉,老爷和少东家今天不会来了,你快进里屋去休息吧,等会我帮你去翠云楼送绸缎,顺便到王鸨妈那里讨杯茶喝,吃几块小点心,运气好还可以看到玉蕊姑娘。”

周平掌柜扬起手说:“去、去、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撒泡尿去照照自己,哪根葱,哪根蒜,玉蕊姑娘是你随便可以见的,那是少东家的心肝。”说完又快步跨出了绸庄,跨过门槛时,他习惯性地用右手提了提黑褐色的长褂,那花白的辫子像根草绳似的,从黑色的毡帽下伸出,在他黑褐色的背后甩动。

他朝荷月桥上望了望,桥面上突然冒出了两个黑乎乎的脑袋,一前一后,没有撑伞,雨丝很细很轻。他透过朦胧的雨丝,一眼就认出了是老爷和易木少东家来了。他朝绸庄的二福嚷嚷道:“二福,我说老爷和少东家今天会来,快点去后院拿伞,他们过了荷月桥了。”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二福顺溜地穿过店堂的后门,拿出了两把黝黑的桐油布伞递给了周掌柜。周掌柜一手夹着长伞,一手撑着桐油布伞向荷月桥的方向走去。

“老爷,少东家,你们来了,下着雨,快打伞。”说完,把伞撑过了老爷的头顶,想把另一把伞递给易木少东家。易木一手推了过去,飞快地向小巷跑去,“雨不大,桐油伞的味道太重了,受不了!”话刚落身,人已不见身影。

 “老爷,这几天翠云楼的王鸨妈要嫁闺女,在绸缎店订了一大批绸子和丝线,全是上等货,赚头不少。”老爷默不作声,周掌柜撑着伞跟在身后,另一把伞夹在腋下,俩人向绸缎店走来。

两人走进了祥和绸庄,二福迎了过来,从周掌柜手中接过桐油伞:“老爷,您来了,二福给您请安”边说边低下了头。

老爷有些时日没来店里了,他瞧了瞧柜台里摆着的一卷卷绸缎,有罗贡、锦绡、织锦,绫绢、缂绣、绸纱、绉缎、桑缎……五颜六色,各种缂丝和刺绣,琳琅满目。老爷用手摸了摸一卷浅粉色的绸纱,点了点头和周掌柜说:“这批货品质很好,抓紧告知翠云楼来取货,我把犬子交给你严加管教,放心了。”

此时,老爷突然想起了易木不见了,问二福:“二福,少东家进绸庄没有?”

“老爷,少东家在后院逗一条狗玩呢!要不要我去帮您去叫他?”二福话刚说完,后堂里传了狗吠声,越过后堂的天井,在荷月街回响。

“快去把犬子叫来,不思进取的东西。"老爷早已习惯了这样骂少东家。

只见少东家穿过后堂,一条黄色的狗跟在他身后,翘着又大又粗的尾巴,一身光滑亮丽的毛,健壮的腿,肥硕的腹,竖起双耳,一双闪亮的眼睛,眼睛上长了一对白色的斑,极像另一双眼,俗称“四眼狗",比较凶狠,有点狼的野性。易木站在祥和绸缎店的柜台旁,黄狗在他身边转悠,发出低沉的“汪汪”声,好像在讨厌老爷,它知道老爷又会骂少东家了。

果不其然,狗最有灵性,它从小就和少东家玩得最好。“不思进取的东西,再这样下去连身边的这条狗也不如,好好地给我呆在绸庄里,别给我惹事生非。”狗似乎也听懂了老爷的骂语,“汪汪、汪汪”朝老爷吠了几声以示反抗。

“狗东西,瞎了眼的畜生,快走开。”周掌柜朝黄狗骂了几句,狗听懂了周掌柜的话,灰溜溜地穿过正厅的门,走了出去。

                                  

                       (二)

原来,易木少东家常年混迹于嘉禾县的风月场所,和一群了狐朋狗友混,酒肉穿肠过,美女怀中搂,夜夜笙歌,风情万种,歌楼罗帐娇娇声,沿街河水缓缓流。

有一段时间,易木少东家沉迷于翠云楼的玉蕊姑娘,夜夜纵情声色,和玉蕊姑娘双宿双栖,春宵良辰,久不归家。行男女之欢未采取任何避孕方式,不知是不是玉蕊故意而为,不经意间,玉蕊姑娘有了身孕。等玉蕊把有身孕之事告诉易木少东家时,他知道闯祸了,不敢告诉老爷,他想去求周掌柜帮忙圆场。

玉蕊怀想瞒天过海,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终于穿帮了。翠云楼的王鸨妈知道玉蕊有了身孕,气得发抖,火冒三丈,给玉蕊一顿皮肉之苦,逼着玉蕊说出是谁的种,“娼妇,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养你这么大,白养了。”说完又朝玉蕊的脸上一巴掌,巴掌声响亮地穿过窗牗,在翠云楼里回荡,刚才那鬼哭狼嚎般的叫声,吓得其他姑娘都不敢吭声,抱着自己床上的男人发抖。

娇羞可人的玉蕊怎么能经受起王鸨妈的抽打和辱骂,哭哭啼啼地说:“是祥和绸庄少东家的,是他的,我不会记错,王妈妈,求你放过我和孩子。”玉蕊姑娘坐在地上求饶。

“哼,放过你和你孩子!不要脸,祥和绸缎少东家会认孩子吗?”王鸨妈冷笑了一声。

“明天你打发人去请少东家易木来一聚。”王鸨妈转身走出了玉蕊的房间,掩上了双合门,扭动着硕大的屁股向楼下走去。

易木少东家好多天没去逛窑子了,心里逼得慌,突得知玉蕊来请,早忘了玉蕊有身孕这件事,欣然赴约。在翠云楼里,他和玉蕊姑娘打情骂俏,卿卿我我,玉蕊姑娘斟满了一盅酒,欲喂进易木少东家的嘴里,酒盅刚到嘴边,房门“吱”的一声开了。“哎呦,什么风又把易木少东家吹来了,玉蕊姑娘昨晚还在想公子呢,今天公子就来了,真是心有灵犀哦!”王鸨妈推开门走了进来。

“王妈妈,越来越年轻了,吃了什么花,笑得这么开心!”易木公子从玉蕊手中拿过酒盅,说完一饮而尽。

“好你个易木,你还有雅兴喝酒。"王鸨妈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拎起易木的耳朵。易木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被王鸨妈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懵了,边用手掰王鸨妈的手指边求饶:“王妈妈,放手啊!什么事!疼、疼、疼!”越使劲掰越疼,那王婆娘的手指像一把虎钳,疼得易木少东家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什么事!你问玉蕊,玉蕊说你把她的肚子搞大了,杀千刀的,玉蕊是我翠云楼的头牌,没有玉蕊,我这翠云楼也开不下去了”她假惺惺地哭诉,终于松开了手指。

“怕什么!玉蕊有了,我把她娶回家,我明儿和我爹商量。”易木少东家揉了揉耳儿,擦拭了眼角的泪水。

“贵公子,你异想天开吧,你爹同意你娶一个娼家,你说怎么办!”王鸨妈还不是为了银两,易木也不傻。

“王妈妈,容我回家商量一下再作打算。”易木说完起身扬长而去,头也不回。

玉蕊姑娘听到易木少东家要娶她,心想可以做少夫人了,至少可以离开翠云楼这鬼地方了,心情自然愉悦,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痴心妄想。她不时地摸摸肚子自言自语:“囡囡,快快长大,你爹不会抛弃我们娘俩的,囡囡,乖点。”

易木少东家走出翠云楼,刚才在王鸨妈前的气势蔫了,像霜打的茄子,更像热锅里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在荷月街荡来荡去,又不敢去绸庄,更不敢回家。

傍晚,易木少东家在荷月街大仙楼置了一席筵席,邀上了一群酒肉朋友,让他们帮忙出主意。推杯换盏,酒肉穿肠,醉意朦胧,一派糊言乱语,毫无章法,可见易木少东家身边是一群什么货色。

微醉的少东家,怏怏不乐地朝祥和绸庄走去,他知道周掌柜见多识广,一定能想出好法子。

周掌柜每天傍晚都会立在绸庄的巷口看一看,习惯了,几十年来,不管刮风下雨,他会握着水烟壶边吸边张望。    

                        (三)

易木少东家微醺地走过荷月街的榨油坊,穿过运河边的长廊,朝水中掷了一块石头,水花飞溅,一河的灯光被一块落水的石头搅乱了,跳跃着,模糊了。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嘴口不停地喊着玉蕊姑娘的名字,倚靠在长廊的圆柱上,满嘴糊言。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儿,都会绕开他,知道易木少东家不好惹,尤其是喝醉时,会追着人满街打,经过的人无不投去鄙夷的目光,又匆匆走远。

他沿着长廊走了一段,跨过了高大的荷月桥,朝祥和绸庄方向的巷子走去,他那修长的身影如鬼魅般在街灯下飘乎不定。

周掌柜把水烟壶递给二福,准备吩咐二福来装门板打烊,他又朝巷子的东边瞧了瞧,好像有一个身影从东边走来,晃晃悠悠地。他取下了金丝边框老花镜,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感觉是少东家,毕竟天黑,他眼又背,怕看错了,叫二福出来看,“二福,你出来看看,巷子里走来的那个人是不是少东家。”

二福跨出绸庄门,看了看,“掌柜的,是少东家,应该喝多了。”径直跑了过去,扶着踉跄的少东家走进了祥和绸庄。

“我要娶翠云楼的玉蕊,他有了我的……”话还未说完就躺在床上睡着了,鼾声如雷,酒臭味充盈着绸庄后院。

一夜睡到天明,不吵不闹。周掌柜问易木少东家,“玉蕊姑娘怎么啦!你玩玩可以的,昨晚你喝多了,说酒话要娶她,万万不可,娶一个娼家,让全县的人笑话你,祥和绸庄以后还有何立足之地,老爷颜面扫地,千万别乱说,否则老爷会打死你的。”

易木少东家知道事情已经出了,靠瞒是解决不了的。他把玉蕊姑娘怀孕、王鸨妈无理横蛮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掌柜。

周掌柜摸了摸胡子,推了推金丝边框老花镜说:“娶翠云楼的玉蕊,老爷是不会同意的,还有玉蕊是一个娼家,今夜这个男人,明夜又换了一个,肚子里的小孩是谁的,她还不一定知道呢!”周掌柜老奸巨猾。

“难道是玉蕊和王鸨妈合计着讹我,不太可能,玉蕊没有其他男人。”易木少东家很肯定地说,“王鸨妈讹我,这个倒是有可能,玉蕊……”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掌柜打断了,“少东家,别上了她们的当,你回府里安心地呆着,别到处乱跑乱说,王鸨妈那里我自有办法。”易木少东家吃过午饭回了青山庄,消停了一段时间,以为事情过去了。

王鸨妈在翠云楼等易木少东家的消息,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还不见易木少东家来商议娶玉蕊之事,心里急了,跑到了祥和绸庄门外大吵一顿,差点惊动到老爷,把少东家吓得躲了起来,不敢来绸庄,怕撞见王鸨妈,更不敢靠近翠云楼。

周掌柜把王鸨妈拉进绸庄,让她别闹,朝她吼“王妈妈,别闹,事闹大了,大家都不好收场,难堪,待我明日见过老爷,再合计。”

王鸨妈这样一闹,全街坊的人都知道了,周掌柜怕不好交代,更不敢善自作主,连夜去了青山庄。他把事情经过仔细地和老爷说了一遍,想用少东家被翠云楼骗了的理由来搪塞老爷。知子莫若父,老爷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告诉周掌柜去摆平,小孩不能生,娼家更不能娶。

周掌柜第二天带上银票向翠云楼走去,翠云楼里的姑娘们见有新客人到来,围了上去,你拉我拽地想把周掌柜拖进房。这时,王鸨妈出来了,“哪里来的稀客,什么风把大掌柜吹来了。”

周掌柜甩开了姑娘们的手,跟着王鸨妈进了房间,好菜好酒侍候着。周掌柜对酒色无动于衷,坐怀不乱,他坐下一边稳住王鸨妈,指着王鸨妈说:“王妈妈,少东家不能娶一个娼家,也不许娼家把小孩生下来,何况还不一定是少东家的骨肉,凡事好商量。”王鸨妈把姑娘们支开,关上了门,两人合计着要把玉蕊腹中的孩子堕掉,再把玉蕊赶出翠云楼,最好离开嘉禾县,一唱一合达成了一致。收了银票。送走了客人后,王鸨妈从怀里掏出大把银票闻了闻,朝翠云楼玉蕊姑娘的房间走去,哼着歌,扭着硕大的屁股,那袍子快被她的身体撑裂了。

青山庄里,少东家知道难逃皮肉之苦,跪在庭院里,一顿家法伺候,被老爷打得皮开肉绽,像贾政老爷打宝玉一样,真是往死里打,不是夫人哭诉着护着,少东家这小子差不多归西了。

王鸨妈收了银两,高兴地手舞足蹈,走进了玉蕊房,玉蕊没有等来好消息。王鸨妈得了银两,心还算不坏,把祥和绸庄老爷和周掌柜的话详细地和玉蕊说了一遍。玉蕊哭哭啼啼地听着,“命苦,苦命的囡囡,我不能没有囡囡,王妈妈求你放了我,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王鸨妈也有心善的时候,毕竟玉蕊是她一手带大的,也不忍心。她告诉玉蕊:“你不能留在翠云楼了,我也不想逼你堕胎,也不赶你走。我想了个办法,把你许配给我一个在江苏的远房亲戚,这几天,我雇船把你送到江苏一小镇去,你看成吗?”玉蕊本想拒绝,知道王鸨妈得了不少银子,不可能留她在翠云楼,把她卖给了别人。她也想离开这鬼地方,或许可以保住腹中的孩子,强忍着泪水点头答应了。晚上,玉蕊越想越痛苦,忧从心中来,恨向胆边生,伤感自己命苦,不知王鸨妈要把她卖到哪里,一念之下噙着泪选择了上吊。

 “死人了,玉蕊上吊了!”王鸨妈在翠云楼里疯狂地哭喊,把姑娘们和男人们都吓醒了,整个翠云楼都乱了。姑娘们纷纷披衣跑了出来,站在玉蕊的房门口傻傻地看着,见玉蕊笔挺地躺在床上,小腹微隆,青发繁乱,脸色发青,她们议论纷纷,无不说可惜啊!甚至落泪。

王鸨妈央人去祥和绸庄把信,从祥和绸庄周掌柜处讹了银两作为丧葬费。玉蕊吊死的消息传到了少东家耳里,他背地里哭红了眼,不知流了多少回眼泪。

吊死之人,王鸨妈不可能把尸体留在翠云楼,吓人又影响生意。近傍晚之时,为了掩人耳目,雇了条船,让翠云楼的伙计用棉絮裹着玉蕊的尸体,悄悄地扛上乌篷船。随着橹声在古运河里响起,拉尸体的老人心情颤栗而惋惜,如花似玉的年龄就这样香消如烟散,老人点燃了手中的烟竿,一手摇橹,船驶过了荷月桥,向黑色而恐惧的郊外划去。

 王鸨妈把玉蕊拉出翠云楼后,这次她没去祥和绸庄,而是去了青山庄问绸庄老爷讹银两。王鸨妈说翠云楼要用喜事来冲丧气,想把杜鹃嫁了,许给江苏苏南小镇的一个小户人家,想问老爷讨点银两办事。

祥和绸庄老爷知道人已死,无后患,想息事宁人,又给了王鸨妈一些银票。拿了银两的王鸨妈去祥和绸庄订了一大批上等的丝绸,为嫁女儿做准备。

话说玉蕊死后,老人用船把她拉到了嘉禾县西郊的野坟地,老人边叹息边挖坑,心中默念为玉蕊姑娘超度灵魂。一阵咳嗽声响起,把老人吓得不轻,他以为是幻觉,停下了手中的锄头,又传来咳嗽声,老人埋尸多年,第一次遇见这种吓人的事。他怕诈尸,抡起锄头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听到了微弱的哭声从棉絮里传来,伴随着抽泣声。老人放下锄头,解开棉絮,哭声更大了,见玉蕊姑娘号淘大哭,差点把一个活人吓死。老人镇定一看方知玉蕊没有死,连忙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踉跄着走向码头,划着船去了乡下。老人见玉蕊可怜,菩萨心肠,让家中老妇好心照顾数月,待小孩出生后,征得玉蕊姑娘同意,把她许给了江苏吴县一户远房亲戚做了小妾。

易木少东家在玉蕊死后,一想到往日的缠绵和恩爱就伤心落泪,整日愁眉紧锁,虽然身体恢复了不少,却不敢出门。闲来无事,在家填词做学问,见他作了首《青玉案.玉蕊》云:

春风临湖花不语。吹笙萧、泪如雨。翠楼红帐语。娇娇蕊娘,红烛残照,一夜风和雨。柳眉青波粉脸俏。笑语盈盈今何去。荷月街上千百度。翠云回首,烟雨茫茫,见君浮槎处。

他搁笔在书房吟唱,回想起歌楼红帐的缠绵,香消玉殒,化作烟云散去,泪水簌簌而下。

                        (四)

在荷月街祥和绸庄里,老爷把易木少东家训了一顿,让周掌柜好好教导,不许外出过夜,不许和酒肉朋友往来……订了许多条规矩,让周掌柜按规矩行事,不可放纵。那年头,军阀纷争,天下已动荡不安,风云诡异多变,让少东家考取功名已不可能了,何不接下绸庄的祖业,好好经营,度日子不成问题。

老爷在绸庄里用过饭,下午要回庄里乘船去上海帮会打听时局,顺便去商会联络感情,他一直想把祥和绸庄的买卖做到大上海去。

老爷不放心,又把周掌柜叫了过来,要他严加看管少东家,绝不可再惹是非。此时,翠云楼取绸缎的伙计来了,二福和绸庄的伙计把绸绫、缂绣、绢锦、绸纱等一一搬向停在码头上的七板子。周掌柜笑呵呵地说道:“老爷,这批货我们赚头不少,翠云楼有钱,娼家的钱好赚。”

只见祥和绸庄老爷朝周掌柜笑了笑,孰不知他那笑容中包含什么样的滋味,那种有苦说不出的滋味,用一丝苦笑来掩盖最恰当。他看着一匹匹绸缎装上了船,船划过运河,划开碧波,向翠云楼的方向驶去。他又转身看了看头顶上那块撰着“祥和绸庄”的匾,描金大字发出耀眼的光芒,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立在巷口的易木少东家,扬长而去,消失在深巷的尽头。

不久后,一个王朝彻底毁灭了,尽管社会不安宁,易木少东家终于一改恶习,苦心学习经营,有周掌柜把控,祥和绸庄在嘉禾县声名鹊起,许多大户人家婚嫁都会到祥和绸庄挑上等的好货。包括县太爷家娶媳妇也会找人来挑绸缎,周掌柜是圆滑聪明之人,半买半送,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祥和绸庄在易木少东家的经营下,风生水起,门庭若市。他以上等货赚取中等货的钱,以中等货赚取下等货的钱,下等货平价出手,丝绸量越来越大,手中有了大把银两,在江南小镇办了缫丝厂,织锦厂,可谓日入斗金,门前商贾云集。

几年后,祥和绸庄把生意做到了大上海,上海俱多名媛争相抢购。在上海滩,最好的旗袍用料全部产自祥和绸庄,让很多女人梦寐以求,都想用五色斑斓的绸缎包裹着曼妙婀娜的身姿,在百乐门里轻歌曼舞。

一天,嘉禾县荷月街上的祥和绸庄一派喜气洋洋,张灯结彩,鞭炮声声,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原来是祥和绸庄建店百年之庆。门头的巨匾请了嘉禾县的县太爷题撰,用红绸缎包裹着,绸缎的红和青砖的斑驳格格不。荷月街上人来人往,都在等着祥和绸庄的少东家从上海滩归来,一睹他的风采,听说绸庄还会撒大把的银元和糖果取乐,熙熙攘攘的人群把祥和绸庄的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周掌柜站在荷月桥的桥端踱来踱去,手中的烟壶换成了细杆烟枪,他背后的那条草绳似的辫子不见了,黑色的毡帽边露出一层整齐而花白的头发。他吸了口烟,朝运河里看了看,一条金碧辉煌的画舫朝他驶来,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发出了亮光,和金丝边框眼镜一样亮得晃眼,笑容堆上了他那张布满褶子的脸。

他踽踽地往桥下走,加快了步伐,穿过长廊向码头走去。他那臃肿的背影,花白的头发,手中的烟杆,黑色的小毡帽,长及膝的黑褐色长褂……消失在长廊下。

民国初,夜上海一支歌喉,人称“夜莺”的姑娘横空出世,她叫阮玉隐,像莺啭般的歌声,在歌厅里如流水般响起。她红遍了整个大上海,贵公子达人争相追捧,在百乐门里是一朵盛开的玫瑰,不知迷倒了多少男人,传言她是玉蕊的女儿。

后来,祥和绸庄的工厂毁于战火,水身火热中,国家风雨飘遥,在大上海盈极一时的祥和绸庄未能幸免,彻底消失了,在嘉禾县的绸庄变成了一家粽子店。一种丝绸般的声音在大上海流传,包括她的身世和爱情。可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江南人都喜欢听阮玉隐的歌声,她的歌声里有一丝淡淡的忧愁,又沾满了江南水乡的灵气,让无数人倾倒,而她的身世成了一个谜,祥和绸庄也成了历史。


                2019.5.11匆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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