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这句俗话可以看出蛇在人们心中是恐惧之魔。以前见到蛇,我会让其先行,或绕道而行;或以石驱赶,甚至和玩伴们用如雨般的乱石袭击,让蛇无处可遁;或以锄头击之,致其殒命。一条死蛇足以让我胆颤心惊,更别说去捉张开血口的活蛇。现在想想,那时年少,不知蛇咬人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更没有众生平等的慈悲心怀,不懂得怜悯而收起罪恶的锄头和无情的乱石。
我生来最怕蛇,谈蛇色变,怕蛇的歹毒,有杯弓蛇影之恐惧。蛇在人类的口中是狰狞歹毒恐怖之物,形容人心歹毒用“蛇蝎心肠”,形容人欲壑难填用“蛇欲吞象”,对蛇之所厌从小耳濡目染,胜过洪水猛兽。年少时居乡野之地,洪水猛兽不易见,蛇经常可见,尤其是夏季,山林里,田埂上,水塘里,屋檐上,草垛里,甚至神龛和蚊帐顶上有蛇的影子。故乡人说:“水过流声,蛇过留皮。”有蛇皮脱落的地方就会有蛇出没,久居山野,蛇鼠成群,习以为常。
如今生活在都市里,蛇的踪迹极少见。只能偶尔在餐厅的网兜里见到蛇,将成为任人宰割的美味。在网兜里盘成一团,吐着腥红的信子,缓缓蠕动,囊中之物必遭殒命。尽管蛇禁闭在网兜里,也让我头皮发麻,尤其是厨师宰蛇之时,断头剥皮破肚之举,让人觉得血腥残忍,断头剥皮之蛇在盆中蠕动的恐怖场景让我毛骨悚然,食欲全无。因此,我几十年来极少吃蛇,尤其是从商之后,看到餐桌上的蛇段心有微惧,虽其色诱人,然,脑子里全是蛇那呲牙咧嘴的恐怖样。看着同桌之人撕啃蛇肉之快感,津津有味地吞噬,大快朵颐地享用,不用描述我也知道蛇是美味,尤其是湖南特色的口味蛇,其味更好,我因胆怯不会停箸夹食,故,敬而远之。
在江南水乡的荒郊野外很少遇见蛇。可不,一天傍晚,我和蛇不期而遇,差点成了捕杀蛇的凶手,一念之差可以让蛇命丧于我锄下。
这几天,我习惯于晚餐后沿着小区外的绿道快步走,看看荒郊野外的田园风光,还可以和收油菜籽的老农聊上几句,何乐而不为。
沿着绿道前行,太阳刚刚收好火辣的容颜,从西边的云层隐下去,把最后的一缕余晖投向了荒野,染红了篮球场的边框,也染红了老人的脸庞。老人高举着装满油菜籽的塑料框,迎着风在抖油菜籽,油菜籽簌簌而落,碎壳随风扬起,老人头上粘满了油菜籽壳的碎屑,在风中立成了一道丰收的景象。
绿道上的行人不多,一位中年父亲带着小女孩在散步,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粉色的裙子,笑态可掬。从身边走过,我向小女孩投去笑容,她睁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做了个鬼脸向前跑去。
我沿着河堤迈步,河边那一排白色的栅栏,在太阳的余晖和水中的波光映射下,显得特别苍白无力,却把水面和堤岸拉开了距离。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弓着身子,双手越过栅栏,用提桶在河中打水浇菜。见他吃力地摆动着绳子,尽量让提桶没入水中多装一点,他缓缓地打上半桶水倒入身边的大桶里,重复着打水,直到把大桶装满水才拎着水桶碎步走向林中的菜地。不远处,一丛灌木林后,一圈芦苇扎成的篱笆内,见一位中年妇女在刨地、除草、施肥,空气中弥漫着臭味,让我加快了步伐远离这污浊的空气。我跨过一道铁棚门,前方是一株参天的香樟树,五根粗壮的树干,根部连在一起,像一把徐徐张开的大绿伞,立在河畔的栅栏边。这一株五连体的香樟树让过往的行人投去敬畏的眼光,如同五个同胞长在一起,伸手相连,撑起一片硕大的绿荫。
我走近香樟树下,仰头见其繁枝苍翠,缀满小花,偶尔掉落几点花枝,落在草地上唰唰作响。我踏着枯叶而行,把目光全部投向了香樟树那伟岸的身躯,欣赏着这种相拥成长之美。向香樟树的北侧走去,又见到了走在我前面的那一对父女。小女孩站在绿道上,指着湖边的栅栏让我看,我无意识地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去,吓了一跳,一条灰褐色镶嵌着黄白色花斑的水蛇缠在栅栏上,吐着信子,伸着脑袋蠕动。我好久不见蛇的踪迹,心神立刻紧张,脑袋发怵而惊悚。鬼使神差般让我胆肥了一次,或许出于好玩,从地上拾起一截枯枝,壮着胆去逗水蛇,感觉枯枝太短,伸出枯枝欲逗水蛇的那一瞬间,被小女孩父亲突如其来的惊叫声吓得缩了回来。我笑着和路边的行人说:“你们别叫,被你们吓得我不敢去逗它了,让我找根长棍把蛇挑入河中,免得吓人。”
我去绿道旁的树丛里找来了一根细长的树枝,折去枯叶,掰断细枝成一个“丫”字形。我拿出细长的树棍想把水蛇从栅栏上挑下来,水蛇死死的缠住栅栏不松开,我用力一戳,水蛇被我这突然的袭击疼得松开了栅栏,缓缓地爬到石岸上,我用树棍把它挑进河里。水蛇可能是受到了惊吓,落水后,伸着头往岸上窜,跃起至少一米高,石岸离水面至少两米,光滑且陡峭,不可能窜上岸。水蛇沿着石岸边游边窜,窜了几次没有成功,被好事之人掷石击跑。它随后爬到了一处斜坡上,整个身子趴在石头上,沿着石缝往上爬,眼看可以上岸了,被岸边的一小伙子用树棍猛击了两下,水蛇又跃进河里,沿着石岸往南游去,吓得那个在栅栏边打水的年轻人收回了提桶。
那小伙子说:“我今天早上见到蛇从绿道边的草丛里钻出来的,本想用石头砸死它,还没反应过来,蛇以极快的速度窜进河中,谁知这时又爬上岸了,蛇窝应该在草丛里,最好抓上来打死,怕它咬伤小孩。”
我们一群人沿着栅栏往南走,见水蛇趴在水面,露出头一动不动。当大家以为水蛇不会上岸,准备散去之时,水蛇沿着石岸交汇处慢慢地往上爬。我扬起树棍站在栅栏边一动不动,待水蛇的身子差不多越过栅栏时,被我一顿狂抽,蛇受了皮肉之苦,慌乱中钻进了栅栏边的土缝里,大部分身子露在外面,藏头露尾,无处可躲。
此刻,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他一手拎着茶罐,随手拎着水蛇的尾巴边摆边拽,象扯着一根绳索,想法把水蛇拽出,似乎没有一丝恐惧感,吓得围观之人起哄而避之。中年男子拽着蛇尾说:“怕什么,我以前抓过很多蛇,这蛇没毒,也太小了,剥完皮不够半盆。”
那个欲致蛇于死地的年轻人说:“挺大的,有一米多长,够烧一小盆了。”
我也是唯恐蛇命不死,附和着说:“至少有一斤,可以吃了,水蛇长不大的。”
中年男子拽了一会儿蛇尾,蛇像长在土缝里一样,进出两难。他嫌蛇太小,或许一下子拽不出,突然放手。蛇身又钻进土缝一部分,可能钻到了底,露出一截黄褐色的尾巴在蠕动。
我穿过菜地,逾过篱笆,从种菜的中年妇女手中拿过锄头,一把“绣花”锄头太轻盈。我用锄头挖开栅栏边的一截朽木,蛇的大半个身子露了出来,有人建议我把蛇挖断,我不会那么残忍,腰斩之刑太残酷,水蛇未犯滔天大罪,不至于受此酷刑。那个中年男子要我抓蛇,我那敢,用锄头按住其背,让它逃脱不了。
蛇不进也不出,僵持了几分钟,我松开了锄头。那中年男子又拎着蛇尾拽了几下,可能是蛇已被我们折腾得体力不支,左右摇了几下,被拎了出来,他随手把蛇往草地上一甩,吓得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尖叫声。我认为那位中年男子还是怕蛇咬,可能是喝了点酒,胆子大点而已。我举着锄头飞快地走了过去,用锄头轻轻地按住了蛇的七寸。锄头在我手,蛇无处可逃,命悬一线。那个年轻人说要我打死它,我说:“你来下手!”看着他那个怂样觉得好笑,却又鄙视他。我有好生之德,突然感觉到让人恐惧的生命此刻变得如此脆弱和藐小,顿生怜悯之心,不做“农夫与蛇”的蠢事,也不能对此蛇动用私刑,松开锄头,蛇受惊吓盘成了一团。我用锄头勾着蛇靠近棚栏,放归自然,蛇又一次跃入河中。
蛇本无罪,只是路过,长得狰狞,让人讨厌而恐惧,平白经受了一顿皮肉之苦。蛇之所冤无处可伸,还好我没有听丛帮凶之言,一念之差成为刽子手。一顿惊吓和皮肉之苦告诉蛇远离人类,这里不是它出没之地,这是人类的天堂。
水蛇再次跳进河里,在水面浮着头扭动着身子,向河中游去,消失在水面上。河中一捕鱼者,划着橡胶轮胎胆做的简易皮艇撒丝网,收网之时,鱼极少,网住了落慌而逃的水蛇。我以为水蛇难逃厄运,见渔人收住网,小心翼翼地抓住蛇的七寸,把蛇从丝网中拽出,随着扔进了水中。河里一声水响,溅起水花,荡起阵阵涟漪,蛇再次受到惊吓,向河中央逃去,把水面搅成了一弯细细的涟漪,消失在黄昏中。不一会儿,河里又平静如镜,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感叹大自然有如此巨大的胸怀。
黑夜伸着魔鬼般的舌头,把最后的一丝光芒吞噬,荒野变得面目狰狞。树林里的街灯若隐若现,想用微弱的光芒去驱走夜魔,自不量力。我沿着绿道返回,头上已冒汗,心更彷徨,怕蛇变成蛇精来报复我,我是帮凶之一,让蛇受了一顿蹂躏,突然想起了一个关于蛇的故事:
战国时,有个小孩叫孙叔敖。他的奶奶常常给他讲两头蛇的故事,说如果遇到了两头蛇,遇见之人必死无疑。
一天,孙叔敖外出玩耍,不巧遇到了两头蛇。他以为自己活不成了,于是搬起石头砸死了蛇,挖了个坑,把蛇埋了。回到家里,孙叔敖哭着扑到奶奶怀里说:“奶奶,我活不成了,我今天遇到了两头蛇。”
奶奶问他两头蛇在哪里,他说:“我怕别人也遇到它,所以,我把它埋了。”
奶奶笑着夸他是个为别人着想的好孩子。告诉他,两头蛇其实是一种畸形的蛇,人遇到它是不会死的,那是我编的故事吓唬你的。
后来孙叔敖成了楚国的宰相。他一心一意为老百姓办事,受到了全国人民的爱戴。 有人偶然打死一条无意“侵入”住宅的青蛇。第二天在同样的地方又出现了另一条,它遭到同样的命运。谁知尔后的几天中,每天都有一条小青蛇默默地出现在那里,于是人们被震撼了......
故事让人称奇之余,我们应该相信万物皆有灵性,即使是冷血动物——蛇。幡然醒悟,我应该拥有众生平等之心,方可渡我在浮世中的苦难。
归家之时,又想起了这条蛇的命运,庆幸它无毒,不攻击人而捡回一条小命。更幸运的是它还不够肥大,否则今夜已成为好吃之徒的盘中餐,成为佐酒之美味。
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猛兽蛇蝎,而是人类的这张蛇吞象的嘴,难以填满。
2019.5.24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