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肉

办公桌上一盆多肉是原单位的一位同事送的，一直放在我的办公室桌上，后来我从乡下调到县委机关，它也跟着我进了县委机关。好庆幸，它也进城了！

多肉长得蓬勃而丰满，叶片肉多而厚泽，人们习惯叫它“多肉”，我想确实名副其实。每天上班时，我偶尔会望着它陷入沉思，呵呵，多肉！你多什么肉，我不由想起一段往事，那才是真正的多肉。

那年在乡下做村干部，那是一个计划生育工作压倒一切的年代，我们那个村是全乡计划生育工作最落后的村，村民们传宗接代养儿防老的传统思想特别严重，村干部们尽管全力以赴大动干戈，就差腥风血雨了也没能阻止住村民们偷生躲生超生的步伐。

我在那个村做干部时，村民山柱家已经超生了第三孩，那可是地动山摇的事情，就因为山柱生了第三孩，我们乡被取消了全县综合奖，我们村的书记和专抓计划生育工作的副主任被削职为民。因抓计划生育工作不力而丢官回家是常有的事，干部丢了官村民们拍手称快，干部们也心安理得欣然接受，工作没抓好嘛，撤你职一点也不冤。

应该说山柱已经超生了第三孩，总该满足了吧，可是去给山柱老婆做节育措施的人回来说，山柱两口子赌咒发誓，这辈子不生个带把的决不收兵。

山柱夫妇为了超生可以说吃尽了千辛万苦，到底苦到什么程度啊，用山柱的话说，自怀着孩子到出生，两口子就没睡过一个整夜觉，和流浪汉基本没有两样，睡床底、睡草堆、睡桥洞、睡鱼船、睡玉米地，是标准的平原游击战。山柱更是一个眼睡一个眼睁，因为山柱知道，村里干部正在昼夜不停的寻找他们。村里的育龄妇女不见了踪影，那可是天蹋下来的事情，乡里肯定是一天一会办，村里肯定是全面动员全力出击，要是不高度警惕防备着，说不准村干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从天而降的。

村里抓得紧，村民们也有办法对付，不过也有失手的时候。山柱躲第三胎时，山柱可是聪明绝顶。为了保证村民们按计划生育，乡里的计划生育管理部门和村里不仅帮助完成计划内生育的育龄妇女做了节育措施，还搞个“双月查”制度，就是每两个月要求育龄妇女到村里做一次孕检，以确保万无一失。

村里通知山柱老婆参加“双月查”时，山柱老婆已经怀上了，山柱老婆吓慌了神，山柱却神态自若，他把一瓶自己的尿放在老婆的口袋里，于是山柱老婆成了漏网之鱼。山柱看到老婆躲过了“双月”关，欣喜若狂，立即背起行囊，带着老婆飞奔外出，浪迹天涯躲胎去了。

山柱带着老婆躲在外县的一个远房的亲戚家里，那里落实计划生育政策的风气比较正，没到一个月，山柱两口子躲胎的信息就传到村里。一个月光皎洁的深夜，村干部们把睡在床底下的山柱夫妇请出来，连夜带回了家。

山柱夫妇回来后，村干部们轮流上门做思想工作，说是轮流做思想工作，实质是看住他们，防止他们再次跑了。山柱夫妇也很配合，两口子一致表态坚决响应国家政策不再超生，如果再超生要打要罚随村里。山柱还特意杀鸡宰鹅摆了一桌饭，坚持要请村干部们喝酒。

那时没有禁酒令，村民们请村干部喝酒是常有的事，山柱说要是村干部们不留下喝杯酒，他们就不服从命令。村干部们当然信以为真，可是一场酒下来，村干部基本都变成了个醉瘫子，等到大家酒醒时，山柱夫妇早跑了。

山柱夫妇的三孩就像是一发炮弹落在院落里，把这个村炸得支离破碎。现在山柱不仅不悔改，不知足，还表示要再生四胎。这还了得，乡里立即下了死命令，不仅对山柱从重处罚，还列入全乡重点对象严加管理。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上出了差错，也许是山柱夫妇俩想生带把的愿望太强烈，或许是我们那一趟村干部的工作能力确实不咋的，山柱夫妇在严丝合缝的管理中再次漏网，这次漏网直接造成了我们村被县里戴上了计划生育工作薄弱村的帽子，这个帽子大家苦干实干了好多年才拿掉。当然，山柱夫妇必须生个带把的人生夙愿也终于实现了。

好多年过去了，这件事渐渐淡忘。大概十年前，我因工作需要下村走访群众，无意中在一户村民家中碰到了已经满头白发的山柱。山柱也一眼认出了我，我连忙迎上去握手问好，并向他了解当年赴汤蹈火也要生下来的“带把的”的情况。没想到山柱的脸马上阴沉下来，恨得咬牙切齿，不要提那小子了，他就是我们家的一块多肉，当年就应该听你们干部的话，千不该万不该生下这个绝八代的害人精。

坐在一旁的另一个村民告诉我，山柱这辈子被儿子小柱害苦了，要是没有这小子，山柱过的那是神仙般的日子。原来山柱生下第四孩后，四孩果真是个带把的，山柱夫妇高兴得就差全乡到处发红蛋。

山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了个儿子，既然是宠爱有加，从小就要啥有啥，山柱就差把月亮摘下来让儿子玩。三个女儿也把这个小弟弟捧上了天，所以从小就养成了不爱学习高人一等不上规矩的习性，高中一毕业就回家了，整日吃吃喝喝游手好闲啥也不干，山柱夫妇为供四个孩子生活读书，每天忙得两头不见太阳不说，还常年背着一身债，山柱年没过半百头发就全白了，苍老得像个70岁的老头。

山柱老泪纵横的蹲在地上，双手捂着满是皱纹的脸，泪水扑簌簌的流下来，仰天长呼，多肉啊真是一块多肉！

前年去我曾经工作过的那个村看望老党员，无意中碰到山柱两口子，老两口正在门前的菜地里锄草，山柱没怎么衰老，似乎比十年前年轻了许多，我忙问小柱子呢，小柱干啥了，我急欲知道这小子是不是真是块多肉。

山柱老婆笑眯眯的告诉我，还多亏了这块多肉，要不是这块多肉，咱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原来山柱实在没办法教育好管理好这块多肉，就把他送去部队当兵，到了部队没到两年这小子竟然考上了军校，当上了一名军官，通过在部队的教育磨练，小柱子脱胎换骨了，还是一个大孝子，每个月雷打不动要给家里汇款。

山柱紧紧的握着我的手，不瞒您说，三个丫头都远嫁在外，咱也捞不着，小柱虽是个多肉，但咱要靠他来养老啊！小柱子能有今天，感谢党和国家啊！幸福写满在老两口的脸上。

多肉不多啊，还成了国家栋梁了！前几天，桌上的这盆多肉叶片有点焉了，同事过来说，你只管你自己喝茶喝水，多肉缺水了，再不浇水估计渴死了。我忽然觉得就因为多肉这一点绿，这屋子似乎天天都是春天。

算了，不想了，给多肉浇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