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想为我的母亲写点什么。
时常看文人雅士的文章,风格大多不尽相同;但他们的母亲却总好似千篇一律——磨灭风霜,千灾万难,为子女奉献了一切。
当然也有武穆之母背刻“精忠报国”的忠烈,孟轲之母“三迁”的明智,却也还是少数。
我应当庆幸我的母亲并非如此。
这并不是我嘲弄劳动,不屑辛苦的表现,相反的,身为一个母亲,相夫教子,奉己为人似乎是天生的职责,但总有人在其中完全磨灭的自我的人格,反倒是不明智之举了。
我的母亲身形不算高挑——江南的女子大多如此,生在水乡之下,温婉玲珑,独有“水”的气质,因此身段也放的不高,似乎随时便可融入那遍布整片天地的水中去。
没有一个孩子会认为自己的母亲不美丽,这是几十载春秋的亲情贮攒的结果。也许路边随意遇见的风烛残年的老太太,便是身在千里之外的游子魂牵梦绕的容颜——在他们的梦里,母亲永远也不会老去。我的母亲也是如此,可能旁人之眼看的是她的平常,我的眼里也尽是温情与“六宫粉黛无颜色”的花容——她的脸上如今已有了风霜,但我记得的却是初见我时年华正好的女子。
母亲的爱好相较于别的女子算得上天差地别。她的手上时常佩着各色各样,千形万种的手链。我虽然不记得她何时开始佩戴这些,但依然知晓她在时刻爱我的时候,也爱着自己。
她时常写些书法,即使我并不感冒。也许早在我问世之前她便开始写了,也许是后来才“沾染”上的。虽然写的不多,但长点累月下来,竟然单独占满了一间空室。她的笔法我属实难以看懂,却也能看出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味道来。
先前幼时,她也并未不想让我学文习书,但书法一事,最终无疾而终。每次拿起笔,手便会不自觉的发抖,最终落笔,时常像是“鳌鳖出海”,又像是“长蛇挂树”,终究未有所成。
但时常有别的孩子来学习书法,却都是写得顺畅如水,不出一年半载,便能承得她的三分笔法,唯独我,她的儿子,成为了唯一的例外。
因此母亲常说:“你可真是我的因果。”不过好在后来习文尚可,也算是勉强实了她的梦。
先前读史铁生的书,便感叹他的母亲是何等的伟岸。但转念一想,如若我是那般状态,母亲想必也当会和书中一样。即使我真的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即使人生一路多灾多难,随时抬头,定然能看见她的眼。
如此看来,她实在是不同于“标准”的母亲,我也曾想如他们一样讴歌母亲的不易与艰辛,却又不得不折服于母亲这般自我与子女相济相合的平衡。
尼采说:“你要搞清楚自己人生的剧本——不是你父母的续集,不是你子女的前传,更不是你朋友的外篇。”而我母亲这般独立自我的样子,便总让我想起这句话,让我不单单相信她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她是个平凡的人,却不愿在生活与子女的迫使下自甘平庸;她是个母亲,却又想是个哲学家,她似乎手上时常拿着新时代女性的典章,以身体力行高声呼唤着:“我是个母亲,但我不单单是个母亲,我对孩子有无私的爱,对自己也有如此之爱。我不会因为奉献他人而磨灭自我,奉献是我的品格而非囚锢自我的锁链,我在肉体上无私,追求后代高飞的同时,也不忽视精神的自由。”
我是何等幸运用有这般的母亲,在旧日的独步阴霾还囚禁着思想与自由时,她便要展开羽翼,成为冲破阴霾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