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

门前的蔷薇又开了一重。

起初我并不知晓这花草竟是蔷薇。

先前友人邀我去他打理的花圃，百芳斡旋，千花斗艳，山河雨落，新月秋枫，好似都被画入了那一片片一簇簇的芬芳中了，春色满园，游人已然不知身在何方，今夕何年

在那极尽盎然中，我便看到了它们。本以为这是些野花，便打趣道：“满园的奇花，竟能有一株同开在我的荒园之中，真是荣幸啊。”但友人却告诉我，这些就是蔷薇花。

家中园子并不时常打理，早已成了所谓的“荒园”，杂草丛生，乱石坠地。而那些蔷薇，它们不知何时而来，也不知为何而来。从来被认为是“高贵”的花种，却又实实在在地占据了园中的一角，如野花一般，在青翠与黄土之中，三两枝簇为一片，时而长风吹来，又四散而逃，而后摇曳不止，却也算聊有生色了。

苏轼有语：此心安处是吾乡。园中的蔷薇似乎也深明这些。它们既然扎根于此，就必然要放下如玫瑰那般高傲的身段，独临将至的风雨。既然纯朴自爱，便不需要浮华而虚荣的硕大花朵——它们开的花是如此的玲珑，若非友人告知，我也许终究认不出它们竟有如此“高贵”的血统。两三瓣精巧的花，如是细致的神明一笔一刻用情人的鲤泪雕铸而成，纵然细微，依然是血红的深刻，花开的热烈，迸发出不亚于玫瑰的生命力。坐看云起，独目黄昏，从日出到日落，从沧海到桑田，每日的阳光都有每日的鲜妍，霞光初照时，花叶便镀上了一层滚烫的鎏金，再含笑着，静候黑夜与黎明。

它们的茎叶值得一提。那弱小的身躯，竟然得以长出如此直挺的脊梁。这枝干不比稻粟一般纤细，更不比杨柳一般精壮。蔷薇历尽半载三秋才铸出如此的枝茎，也许一场风雨便能摧之殆尽。但这些都微不足道了，它们既然能生出如此的坚挺，必然就不再畏惧坎坷与是非，蔷薇虽小，何求美人折。

见了这蔷薇，君应有语。纵然不想到生命的坚劲，也应当想到那青春芳华的男女。青涩，懵懂，是世人时常对他们的评价。这总让人觉得，他们的芬芳似乎总要因为世风日下而躲躲藏藏，更无法大声向世界诉说一切。

我见过初开的蔷薇，嫩绿粉黄。我更见过黎明的曙日，见过午后的阳光。蔷薇时常沐浴在如此和风光景之下，因此它们纵然新生，却有再馥郁的玫瑰都难以触及的热烈。

莺儿燕子俱黄土。总有人在世俗中沉沦于粉饰自我，总有人在世俗外独闻蔷薇的芳香。

两三年前的一季黄梅，在濯洗世界的雨后，蔷薇落了花。人似乎不应该为了外物而滥情，我却真切感到惋惜。此后一年，蔷薇再未开过。正当我以为它们将不再来，为自己疏于打理而痛悔，为风雨无情而独悲时。今年的春日，万千翠色中多出一寸的粉红。

蔷薇复开花。

那一朵，只此一株的蔷薇，胆怯地从百草万花中探出头来，却让人感到是触动心门。它只身一人，但这方天地有一株蔷薇，便有千万颗蔷薇还在为春雨邂逅着，将要再度重逢这片土地，待到风雨后，天地会恒驻留蔷薇。

蔷薇花开不过两季，却在人心中芳荡四时。终有一日生命会泥萎在野草中，当众人独悲花落时，我将高声歌颂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