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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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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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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事的变动总是潜移默化的,春却来得突然。

“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在城里,春来得还要再晚些,至少让人觉察得更迟。“城春草木深”——这话不假。那时候的城是土木和诗意筑起的,但如今却是水泥和钢铁盖成的。或许没有为此悲哀的必要——日月总不是一成不变,就像追忆流年似水,多是遗憾和感慨,鲜有悲哀。现实是一块沉重的石头,扔进回忆的水中,难兴巨浪,只是激起易散的涟漪。

我常去的森林公园,是城里春来得最早的。山很矮,路也不长,在山群中是压根不足道的;不过好在——我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春,仿佛只记得花草,记得莺歌燕舞。然则这样的春天未免太过无味——什么季节都有花的盛放,都有鸟兽,这之于春才是恰恰不足道的。有些生灵独属于春天。在春光正好的时候,走在山路上,总有一两只小虫从花间猝然飞起,薄翼染着光的影子,边飞着,边撒下花粉。花粉极其微小,在指尖一抹,便立马被碾化成粉,再一挫就随风去了;但在太阳的辉光下,它们飞舞的样子历历可见——这或许是它们在落地前最后一次现于人间,不过在此刻,每一粒都是一个太阳。在昆虫中,蜜蜂和蝴蝶很多见,稍深一点的山里便是它们的天下;甲虫见得则不多,或许是它们鲜有飞的时候。在春天的山里,时常会撞到这些生灵——这并不恼人。或许我们才应该道歉,因为这里本就是它们的地方,这本就是属于它们的春天。山上是有蛇的,春来也正是它们复苏的时候。在公园蜿蜒的森林步道上,我曾经见过一条——这是我在文明世界里第一次见到蛇。它的鳞灰青色,只有筷子粗细,正在从台阶上横穿过。我正走着,猛然驻足,踟躇着,观望它如水般流过台阶。它没有发现我,我没有惊动它。它可能只是从路上借道,可能这里本就是它的家。它再次窸窸窣窣了一阵,又钻进了春天里,我和它的道路或许此后再不相逢了。

不过我仍认为这是一个浪漫的故事。

在所有的春花中,我唯一能认出来的只有梅——请不要笑话。我对草木甚是喜爱,但鲜有研究。我总认为,一种花草,对它的认知还是朦胧的时候才有独特的钟爱;而一旦对它了解透彻之后,反倒没了兴致。对人大概亦是如此吧。

梅花冬天就开了,但只有到了春天才是最盛。梅花很小,一点一片零落在枝头,盛放时并非花开得妖艳,而是花们簇成了一片黛色。梅花很少飘粉,也没有异香。春去,落红满地时,她的花早已化为尘土,但枝干却依然傲岸着。我曾听人说,梅花只要有枝有干便能活,于是折来一枝,插在家门口的小园里,一棵橘子树旁——这树与我一样年纪,兴许能替我照料她。种她时,正值清明时节,春已过半,园上总是一片灰蒙蒙的云雾。半个春天,不知落了几场春雨,总之她似乎长了不少,但终究没长出枝叶。我想:你只要还活着,总有开花出芽的时候。误了花期,我就在下一个春天等你。

然而,在夏天一场狂风暴雨的午后,她没了踪影,连土坑都被填平,给这个故事留了一层扑朔迷离。我很懊悔没能做些什么,就算只是把她插得更深点也好——可是,人只有在今日,才能追忆昨天。那天,风不住地吹着,我出门看。门前的那棵橘子树,叶片盛满了雨水,如丝般向下滴落着——是在为她垂泪吧。

人在田园中的本性总能在春天激发出来。

我在每个春天总得种些花草,此时便更叹怜我的梅花了。除去她外,我只去买些种子,决明子、车前草、报春花——都是些便宜又好养的花草。小园的土檐上摆着一排花盆,都是母亲种盆景剩下的,我却从来没用过。每次,就将种子握在手心里,一撒就是一片。不到一个节气,土缝里、篱笆边、墙脚上,便能开出一片片一簇簇的花草,有时还撒到别院,花便开出墙去;撒一次,能开两个春天。或许这种方法并不负责,但我也没有心性时时刻刻照料着花草;我是个随性的人,种的是些随性的花,它们也理应开在春天里。不过,后来我也循规蹈矩着撒种子了——园子里还种着菜,总会被抢了养分。

雨总是春不可少的配角。

春雨时大时小——其实说不上大。雨珠总是小的,但下得急、下得密,远望去春雨就织起了雾,一片片云烟涌动着,衬得雨势就大了。柳永有一句词,我觉得写这春雨极好——“对潇潇暮雨撒江天。”这虽然写的是秋雨,但春雨和秋雨总没什么大不同——秋风更冷些,这是比春悲凉的地方。

雨下得稀疏时,才是真正的春雨。在这种雨天里,我倒是总想着出去走走,雨丝很小、很柔,春风轻吹就在空中疏斜了,春潮又有了风的暖意。秋冬时节,雨太冷;夏日黄梅时候,雨又太疾,打得人身上横横发疼。因此便更觉得春雨是好的了。在春雨里,我总是把将伞收起,任由它的吹打。雨的触感几近没有,和风拂面一般感觉;走一会,皮肤上就凝上了一层涔涔的水膜。再打起伞,不出一会,衣服身上就全干了,而春雨还在下着。连燕、雀之类的小禽,在细雨里都是不躲的,停在未长出新叶的枝头。雨丝轻打下几片花叶,又惊起它们,向山深处去了。“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春雨中的景总是此般好。

过了清明,春就愈发像是夏天了。

记得有一年,五月初旬,暖春。公园门口的街道旁,竟已经有卖莲子的了。我从未见过春天的莲子,凑上去问道。

“春天就有莲子了么?”

卖莲子的都是农民,说话是水乡的吴音。他剥开一个,捻出几颗与我看。

“春莲子,可好哟!比长成得嫩多了!不好吃,你再来找我。”

我遂买了些,回家剥着吃,一个个青得如玉珠般,当真比成熟的莲子脆得多,香味也不减。我后来还想再去买些,可惜公园门口已经没人卖了——他是真怕我去找他吗?

……

我还有很多时候很多季节的故事,这些是独属于春的。所有季节中,春仿佛是情感最鲜明的。

我曾经向人发问:“为什么偏偏是春天?”

他折了一枝花,无心捻着花瓣:“是啊,我们还有很多乐道的时候,但今年不会再有春天了。而谁又能保证下一个春天还是如此呢?”

我原本想照着节气写春,从立春、谷雨,到惊蛰、清明。后来发觉写不好,春也不应该这样写。春就是春——是一年少有万物无拘无束的时候。

我见过很多写春的人,一类是喜于春来,一类是悲由春去。春来,便用如花开般的语句不留余力地赞美她;春去,就得用沉郁的文字悼念她。

然而,之于春,她当真有感情吗?如果没有,她为何如此动情?如果有,她又是否想说些什么?她当真是高兴而来,败兴而去吗?我大可以仅赞颂一枝花或一株草,看着它随春盛又随春衰,总比赞颂一整个春天专情。如若是一只猿猴生在山间,它或许很早就为了食物游荡了,而不是为了季节来来往往;如果是一棵乔木呢?它只是一日比一日高些,一年比一年粗些,春来时长出些日子,冬天再将其抛弃;直到连种植它的人都化为了它足下的尘土,它仍然巍然矗立着,哪管是眼前是春还是秋、头顶是日还是月呢?唯独人们走在山间,才会在春天里感慨——这说是为了春天,其实多是为了人自己。它沦为千千万万前人已发出和后人未发出中,无比浩渺的一声呼唤,可以不为任何人所知,更让来人无迹可寻。

但春天知道。

当我们也见到春,或者是如春般的诸多事物时,也会有同样的感慨,发出一道的呼唤。即使这世上每一个人都不复存在了,春是花开花落,再是夏、秋、冬;而人存在着,春还是一样花开花落,夏、秋、冬无一不同,但人却是一日有一日的不同,一时有一时的喜怒,看那春,又怎会一成不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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