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的东北老家村庄内共有三口老井,呈三角形分布。一口在村前,一口在村东,还有一口在村西。供全村50多户人家和牲畜饮用及浇灌园田地使用。村东和村西的那两口老井始建于何年,我尚不知晓,但我判断,应该是和村庄同龄。村前的那口老井始建于60年代初期,那时我还是个不到8岁的孩子,亲眼看见了打井的经过。俗话说,要饮水思源,喝水不忘挖井人。故事就先从东北老家挖井,俗称“打井”开始。
在我们东北老家农村,打井所用的主要材料,是我家当时所居住的黑龙江省泰来县嫩江流域湿地特产的塔头墩。据有关资料介绍,塔头墩是上苍赐予松嫩平原最好的礼物,一个直径约60厘米的塔头墩,需要上千年才能形成,最长的要十几万年。塔头墩是一种不可再生的天然植物"化石",是嫩江流域茫茫荒原的佐证,是生态环境的检验尺,是湿地年轮的历史见证。
塔头墩,顾名思义,它形状似塔。 塔头是一种高出水面几十厘米的草墩,是沼泽湿地景观的代名词,也是生态环境的标志景观。是沼泽地里各种苔草的根系死亡后再生长,再腐烂,再生长,周而复始,并和泥灰碳长年累月凝结而形成。当地老人也把塔头墩称为"浮筏子"。塔头墩上长的茂密毛草,就是当地的"东北三宝"之一的乌拉草。乌拉草在冬天具有炕干然后再垫到棉靰鞡里的保暖功能。在我的记忆中,过去东北农村老家的一些猎人和赶马车的车老板儿,到了冬天,经常把它垫在棉靰鞡里,以防脚被冻坏,是北方农民心爱的“草履”。
打井时间,一般选择在开春后地表的封冻层化开以后,组织者要从各家各户挑选出十几名身强力壮的干活儿能手,大家群策群力。首先要套上马车,到距离村庄几十公里以外的嫩江之畔的湿地流域挖塔头墩,装满带有木板栅栏的马车后,就会满载而归,直到够用为止。
然后开始挖井。挖井所用工具有镐头、铁锨和往井上提土用的绳子和装土的土篮子等。井深约7米左右(以挖到能够充足上水为宜,也就是所谓的要打到泉眼儿),垒成前井口直径约2.5米左右。然后,用塔头垒制,从井底开始一直垒到井顶,井顶的高度要高出地面约1米,并略带坡度,一是以防夏季下雨往井里流水,二是方便村民到井前提水时的走动。然后井顶四周要用硬质材料加固(如:石头等)。最后要在井口安装上打水时用的井辘轳。最终成型后的井口直径约1.5米左右,这样一个标准的土井就算打成,并可以使用了。
辘轳,是汉族民间提水设施,流行于北方地区。由辘轳头、支架、井绳、水斗等部分构成。是利用轮轴原理制成的井上汲水的起重装置。据《物原》记载:"史佚始作辘轳"。史佚是周代初期的史官。早在公元前一千一百多年前汉族劳动人民已经发明了辘轳。到春秋时期,辘轳就已经流行。
记得在我家后街的那两口井,还各安装了一个约6米长的梯型(上宽下窄)的可供马、牛、驴等牲畜用的木制饮水槽子。在过去的人民公社化时期,生产队都有专职饲养员,每天除定时在马棚的马槽里添草加料外,还会把马牵到井沿旁饮水。给马饮水,也是赶车老板儿职责。
每到冬天,井口和这两个饮马的水槽子,就会结上厚厚的冰,好心和勤快一些的村民,就会主动拿起两头带尖儿的铁镐,进行刨冰。以方便大家使用。体现出一种和谐与淳朴的民风。
从我记事起的60年代初期到我长大和恢复高考后离开家乡,我的东北农村老家一直居住在这个村的前趟街的中间位置。离村前的这口老井约100米左右,在我家西南方向。离后街西侧的那口老井约300米左右,在我家西北方向。离后街东侧的那口老井约150米左右,在我家东北方向。因此,我们家的饮用水(包括人和家禽),还有浇地用水,都是就近用村前和后街东侧的这两口井。由于后街东侧的这口井的水质比较好,所以用这口井的机率就更频繁一些。
我有三个哥哥,当时大哥在部队参军,二哥在县城上中学,家里只有我和三哥,还有比我小四岁的妹妹。三哥比我大四岁,很勤劳,是村里有名的干活儿能手。由于父亲干农活很忙,记得三哥从15岁左右开始(六十年代中期),就主动承担起了干家务活儿的重任。挑水、拾柴,啥活儿都干。挑水的用具是一条竹制扁担和两个圆形铁桶。每个铁桶的高度约0.6米,直径约0.3米,大约装水20公斤。扁担长度约2米,两端系着两个长度相等(约0.5米左右)的铁链式扁担钩。如果三哥身高不够用时,就会把扁担钩折起来进行挑水。就这样,不论是春天,还是夏天、秋天、冬天,总是能经常看到三哥挑水时晃动的身影。我家当时有个大缸,是专门用于装水的,装满一缸水得需要挑水四、五次。那时的农村,家家户户都要养几口猪,喂养大了一般都会找几个人抓猪,然后把猪捆绑起来,赶上马车送到公社的生猪收购站卖掉,是当时农村家家户户的主要经济来源,我家也是如此。还有鸡鸭鹅等家禽。母亲到了夏天和秋天,会经常领着我和三哥到离村很远的地方,挖野菜,用口袋或麻袋,背的背,扛的扛。回到家后,母亲就会用家里的大号铁锅,把野菜用菜刀剁碎后装在锅里,填上水,烀猪菜。这样,无形中,也增加了三哥的挑水负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三哥很辛苦,但三哥毫无怨言,默默和主动承担着繁重的家务劳动。
1974年我18岁,高中毕业成为一名回乡知青,三哥比我高一年级,也是一名回乡知青。每天都要同时参加农村集体生产劳动,日出而出,日落而归。生产队的钟声,就是我们每天出工干活儿的命令。不幸的是,这年秋天用钐刀(一种东北农村收割庄稼和烧柴的带有木制长把和装有长刀刃的工具)在离家2公里多的田野里打麦子时,我在磨刀时不小心,割断了左脚的脚脖子大筋,出现了很深的刀口,露出了高粱茬子一样大小的白色筋头。我当时坐在地上疼痛难忍,不能站立,更不能行走,眼前一片模糊,如五雷轰顶,茫然不知所措。和我同时参加劳动的三哥,看到我受到了如此严重的刀伤,毫不犹豫,毅然决然,把我扶了起来,背在肩上,在炎炎的烈日下,穿过凸凹不平的山丘和荒原草地,一口气把我背到了里家。可想而知,130多斤重的我,三哥背着我没有停歇匆匆忙忙一路小跑2公里多,该有多么累!我趴在三哥热乎乎的肩膀上,双手紧紧搂着三哥,眼泪禁不住从脸上一串串流落在三哥的身上,深切体会着手足之情的无限温暖。三哥的衣服被汗水和我的泪水浸的湿漉漉,像被大雨淋过一样。三哥把我背到家后,又找到和告诉父亲说我遭遇了不幸。父亲急忙找了一辆马车和赶车老板儿(我的堂哥),在三哥陪同下随着堂哥一起去了公社所在地的二哥家,然后三个哥哥陪着我,又去了离家20多公里的泰来县人民医院。找医生对我的伤口进行包扎和确诊。不幸中的万幸,我的脚脖筋没有彻底割断,尚有三分之一连接,遵医嘱回家休养。回到家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用镐把当拐杖,一瘸一拐,度过了十分艰难和痛苦的岁月。但由于我与命运的顽强抗争和个人的积极工作、努力学习,我时年提升和成为这个大队的优秀团总支书记。受到了当时基层领导和公社及县蹲点儿领导的广泛赞誉和好评。这一切荣誉的取得,都源于我有一个好的三哥,默默的奉献和自我牺牲。
我清楚记得,我受到严重的刀伤后,三哥把全部家务活都承担了起来,一是为当时已年过花甲的父母分担劳累,二是为了照顾我这个受伤的弟弟。他白天和社员们一道下地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挣公分,帮助父亲养家糊口,晚上回到家就挑水,弄烧柴、挖壕打墙和侍弄园田。从来不和我攀比。
1976年春季,由于我在回乡期间表现突出,被推荐、选拔到本公社国营农机管理站工作。恢复高考后的1978年,我又以全县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了省城一所工科学校。毕业后,分配到省公安系统工作,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成为一名工程师。彻底离开了家乡,享受着城市生活的快乐和幸福。
80年代初,我从城里回到家乡看望父母和哥哥、妹妹时,在家里已经打了一口“洋井”。所谓“洋井”,就是用钢筋和水泥浇筑出来的内径大约30公分左右,长度约1.5米左右,壁厚约5公分左右的水泥管子,打井时,用多节把它连接起来,就可以做为家庭用井了。省去了繁重的去老井挑水的劳动。
90年代初,我再回家乡时,我们家的那眼“洋井”已经不见,又被家庭用机井取代。所谓“机井”,就是适用于农村家庭的小型电动打井机打制出来的井。井管很细,有小饭碗的碗口直径大小,井管采用的是无缝不锈钢管,然后,在井口的上出口处,利用杠杆原理安上可手工压水的水抽子即可。还可以安上水泵进行自动抽水。满足浇园子的需要。
2019年,我又回时家乡,带着满满的乡愁,到村前和后街寻找那使我魂牵梦绕的三口老井,但都不见了。老井的位置早已被崭新和漂亮的砖瓦房所取代,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已经安上了自来水管,用水时,只要轻轻拧动一下水龙头的开关,甘甜清澈的泉水,就会源源不断的喷涌而来。人们早已从繁重的挑水体力劳动中解放了出来。亲眼目睹和见证了家乡老井的四代变迁和社会的发展与进步,切身感受到了农村生活的巨大变化。由衷感叹社会主义制度的美好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的四十一年来的农村生活今非昔比的天壤之别。
遗憾的是,2010年3月18日,我的三哥因一场车祸,夺去了他年仅59岁的生命。噩耗传来,我悲痛欲绝,哭红了双眼,我和二哥从烟台匆匆赶回家乡,利用近二十天时间妥善处理了三哥的后事,几多流泪哭别了三哥,送亲爱的三哥最后一程,不尽的话语和情怀深深埋在心中。
三哥啊,你生前为我付出了那么多,为照顾父母付出了那么多,为家里付出了那么多,我现在无以回报,就用这篇小文纪念您。愿三哥在天堂笑看家乡的发展和巨大变化,笑看人间的美好!弟弟永远不会忘记您那挑水时健步前行的晃动身影;永远不会忘记您四十五年前背着我在炎炎的烈日下和凸凹不平的山丘及草地上快步如飞的湿漉漉疲惫身姿;永远不会忘记您勤劳、纯朴和善良的优秀品格。
祝愿三哥安息于天天堂!望您和生前一样,在天堂里陪伴好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