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一晃我离开东北农村老家已经四十二年了。四十二年来,不论我走到哪里,都会经常想起伴随我长大的家乡老院,想起老院房前、房后那记忆中的篱笆墙,想起父母和三哥生前为搭建篱笆墙和在房前房后自留地里种地、铲地和秋收的忙碌身影。
我的东北老家住在黑龙江省泰来县胜利乡查干村李家屯,记得从儿时的六十年代开始,我家有两间属于自己的简陋的土坯房老宅,老宅前面和后面各有一个比篮球场大一些的自留地。那时正值人民公社化时期,农村走的是集体化道路,每个公社下设若干个生产大队,每个生产大队下设若干个生产小队。社员们都是靠挣工分和吃大锅饭养家糊口,如赶上年景不好时,家家户户吃饭就成了问题。因此,房前房后的自留地,就成了各家各户吃饭吃菜的必要补充,我家也是如此。
正如南宋诗人翁卷在《乡村四月》一诗中描绘的那样:“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这里虽不是江南农村水乡,但农忙季节和江南所差无几。每到谷雨后的阳春四月,就会看到我的父母,和众多村民一样开始农忙,父亲首先要去大田参加农业生产集体劳动,回家后就会和母亲一起拿起铁锨和洋叉(铁叉)进行挖壕和叉墙。所谓叉墙,就是以粘土和麦秸(或洋草)为基材,然后浇上水,再用二齿钩搅拌均匀,最后用四齿的洋叉(铁叉)成团叉入和好的带草泥土中摔打两次,连续堆高墙体至1.5米左右即可。如果墙体表面不平,需用平板铁锨切削平整。标准的墙体截面应该呈下宽上窄的等腰梯形。挖壕则是用筒锹,挖沟叠坝,沟深1米左右,坝高1.2米左右,以防牲畜进入踩踏园田地里的植物。
在我的记忆中,我家房前院子的四周多为叉墙。为防止小鸡等家禽进入院内祸害园田,须在墙顶抹上碱土泥,然后密密麻麻插上半米左右高的短树枝或高粱秸杆。有时也用葵花杆搭建篱笆墙。搭制方法:先选择足够的粗细比较均匀(直径大约3至5厘米),长度在2米左右的干葵花杆,做为篱笆墙材料。然后划出篱笆线,用铁锨挖出半米左右深的篱笆沟,再把葵花杆排好插入沟中(间距5厘米左右)培上土踩实,以不能钻入家禽为宜。最后再用横杆(葵花杆)绑上铁丝固定即可。房前房后的篱笆墙弄好后,下一步就开始用铁镐刨土了,俗称:“翻土”。就是要把已经沉睡了一个冬天的土地用铁镐刨起来,把土块打碎,目的是为了疏松土壤,有利于墒情。前院后院的土地全部翻完后,用铁镐开始刨垄,俗称“打垄”。垄沟相对地面深度15厘米左右,垄台相对地面高度20厘米左右,垄间距30厘米左右,打完垄的前后院看起来横竖都成行,非常整齐,美观。有时父母也会在前院的田地里,打成若干小菜畦,用来撒种。可种韭菜、小葱、小白菜或菠菜等。每到一场春雨过后,土地墒情比较好的适宜时节,我都会看见父母穿着带补丁的衣服,风里来,雨里去,挎着土篮子和拿起铁锹,装上满满的早已准备好的家禽粪肥,一身泥巴,一脸汗水,在前后院忙碌的身影。在我家的前院自留地里,种植有:茄子、辣椒、土豆、黄瓜、南瓜、角瓜、西红柿、豆角、菇娘、大葱、韭菜、胡萝卜、小白菜、菠菜等十几种可供夏天自家食用的蔬菜,可以说应有尽有。最可贵的是,邻里和村民之间,还会互通有无,如谁家缺少茄子秧、辣椒秧、柿子秧等秧苗,都会主动送给。体现出一种十分和谐、纯朴、同甘共苦的团结友爱民风。最后父母还要在紧靠篱笆墙的四周,种上间隔1米左右的葵花,做到地尽其用。后院以种蓖麻和土豆为主。蓖麻籽可以卖钱,作为家里的一个经济补充。一个多月后,嫩绿的菜苗和蓖麻苗竞相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父母就会拿起锄头,顶着炎炎烈日到前后院,进行铲地。铲地分头遍地,二遍地和三遍地。间隔20天左右,铲地目的,一是疏松土壤,二是去除杂草。每当黄瓜秧和豆角秧爬蔓之时,父母就会把早已准备好的高粱秸秆,一捆一捆的打开和去掉长叶,然后呈等腰三角形插在黄瓜秧和豆角秧附近,连成一排排,再用铁丝或细麻绳捆绑固定好,标准的黄瓜架和豆角架就搭成了。黄瓜蔓、豆角蔓可以在高粱秸秆架上任意生长和爬行,有了自己独立的生长空间。到了仲夏时节,十几种蔬菜,有的绽放着沁人心脾的花香,有的展示着醉人的湛绿,有的结着甜蜜的硕果,尽显乡村田园之美。我和哥哥、妹妹由于年龄小,思想单纯,嘴馋时也会悄悄地走进菜园,偷摘几个尚未熟透的果实,提前品尝着各种果香。可以说,是父母用辛勤的双手和汗水,给我们编织着美丽的田园之梦。每当父母看到孩子们在饭桌上吧嗒嘴吃着由他(她)们亲手种植和培育出来的香甜果实时,我就会看到在他(她)们的粗糙和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流露出由衷的甜美微笑,这微笑,是丰收的喜悦;是哺育的快乐。
到了每年的农历7月7日,母亲就会和我们讲起牛郎和织女在这一天晚上进行鹊桥相会的爱情故事。告诉我们说,在这天晚上的黄瓜架下,静静的等待,可以看到牛郎和织女在天上的银河(鹊桥)上相见,并能听到他(她)们的说话声。我们就会信以为真,在这天晚上早早的蹲在黄瓜架底下,向遥远的天空张望和寻找哪颗是牛郎星,哪颗是织女星,虽然每次我们都很失望,没有真正看到牛郎和织女在天上出现,也没有听到他(她)们的窃窃私语和相见与离别时的哭声,但这一美丽和动人的寓言故事,却深深地留在了我童年的记忆里,至今难以忘怀。我深深地同情和赞许牛郎和织女的忠贞爱情,憎恨天帝和王母娘娘的冷酷与无情。现在回想起来,也看得出当时母亲的心地是何等善良,对美好生活是何等憧憬与向往!
到了秋天,各种蔬菜就会相继萧条和枝叶枯黄,也是父母收货茄子种、豆角种、黄瓜种等各种蔬菜种的时节,以备来年使用。也会清理和寻找各种蔬菜遗留下来的小果实,俗称“罢园”。然后把残枝败叶的茄子秧、豆角秧、土豆秧、柿子秧等拔下来,就地晾晒,做为冬季烧柴。完成了一年四季的轮回。
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入七十年代,我和三哥都已长大,哥哥带领我主动承担起了家里老院打墙和搭建篱笆墙的重任。到了春天,哥哥就会带着我开始打墙。所谓打墙,是当时东北一种筑墙的方法。就是要用四根木檩,两根一组,在靠近两端约1米处用直径约1厘米的麻绳交叉连接起来,中间留有1米左右的宽度,然后用铁锨添加黄粘土,略高出檩木,再反复用脚踩实,最后用木榔头,两个人交替对打踩实后的粘土,起到加固作用。三哥经常耐心的教我该如何使用榔头,在三哥的言传身教和我的虚心学习下,我很快学会了打榔头的方法。听着那有节奏的打榔头“咚咚……”声及花样翻新的挥舞双臂抡榔头的动作,我和三哥就会无比的兴奋和喜悦。就这样,每打完一层,就要把下一组檩木抬上,再用麻绳连接起来,铺上麦秸或洋草,之后开始添加黄粘土、踩实、打榔头,如此反复进行,半天左右时间,1.5米左右高的墙就打出来了。卸完檩木后,再用平板铁锨,切削墙体两侧的浮土,一杆标准的土墙就打制成功了。最后要在墙顶抹上一尺多高的黑粘土,插上半米左右高的树枝或高粱秸秆,以防小鸡进入园田地,糟蹋菜园。
有时,三哥也会带着我,仿照父母搭建篱笆的方法,在前院自己搭建葵花杆篱笆墙。在我的记忆中,这样的劳动,从六十年代初期父母开始,年复一年,一直到我和三哥长大,有些活儿可以帮助和接替父母干的1978年10月,我考学离开家乡为止。历时近二十年。
1980年秋季,我从省城毕业,分配到公安系统工作,进了城。每年我都要几次利用节假日乘车或骑自行车回家乡看望当时还健在的父母,临近村庄或家门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久候村头静静等候我的父亲和久怀心中的老院篱笆墙及家中的老母亲,一直到1996年9月我离开东北,调离到美丽的海滨城市烟台工作和定居。
时隔一年的1997年9月,我带领不满6周岁的女儿,从烟台急匆匆回到东北老家,看望意外患骨癌且到了晚期的父亲时,在村头见已不到父亲的身影,使我怅然若失,但老院的篱笆墙还在,我知道这篱笆墙是我参加工作和离开家乡后,由父母和哥哥共同搭建的。1997年10月,父亲不幸离开了我们,使我悲痛万分。
2010年3月18日和2012年12月27日,三哥和母亲又相继离开了人世。母亲在妹妹、妹夫及兄嫂的精心照顾下,走完了她94岁的人生历程,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三位亲热人的离去,使我痛不欲生。三位亲人都走了,唯有老院的篱笆墙和老宅还静静的矗立在那里。似乎在诉说着很多往事和等待他(她)们回来,然而,逝者如斯,离去的怎么能再回返?......
三位亲人走后的2013年7月和2019年9月,我又从专程回东北老家给母亲下葬和祭奠亲人,当我再回到老院旧址时,原有的老宅、老院和老院的篱笆墙,都早已不见了。老院旧址,盖起了一幢宽敞、明亮的砖瓦房。我知道,那是村里的一位村民买去了父母和哥哥走后,无人居住的老宅,又重新翻盖的新房。我既深为家乡的发展和巨大变化感到无比欣慰,也为人生无常和三位亲人的相继离去感到无比惆怅。我不敢长时间凝视和长时间回眸盯看昔日的老院。
现在的家乡,家家户户都盖上了高大、宽敞、明亮的红色砖瓦房,冰箱、彩电、洗衣机、电饭煲早已是各家各户不可缺少的电器用品,大人们人人都有手机,进入了网络时代,青年人几乎都开上了轿车,取代了过去的毛馿车、马车和自行车,种地、铲地、收割早已实现了农业机械化,人们早已从过去的繁重体力劳动中解放了出来。弯钩犁、弯钩锄和弯钩镰的笨重劳动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日常食用的蔬菜和遇到节日,只要开上轿车,就可以到附近城里的菜市场、超市采购一些储存在家里。家家户户的院子四周基本上都筑起了美丽、整齐的红砖墙,种蔬菜只是做为一种休闲和娱乐。春秋时期的思想家管仲说: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现在家乡村民们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和睦相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双丰收。可谓是今非昔比,芝麻开花节节高。
我在烟台定居二十多年来,也早已住上了宽敞明亮的高楼,只要到露天的菜市场和超市转一转,各种蔬菜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想买啥就可以买啥。特别是在网络和微信快速发展的今天,足不出屋,就可以用手机点买各种新鲜蔬菜,也可以点买各种熟食。热情的外卖小哥,就会快速将蔬菜和餐点送到家门。一年四季,再也不用为吃蔬菜而发愁。
退休以后,我也会经常利用闲暇时间,到市郊的山村去旅游,看梨花、桃花、樱花、牡丹花和梅花等,每当我走进农家小院的花园和看见农家小院里的蔬菜和篱笆墙,就会情不自禁的联想起我逝去的家乡老院,想起老院里的父母和三哥,还有老院前那永不消失的篱笆墙。
我觉得,真正的桃花园,不是在眼前,而是在心中。那久别的家乡老院、老院里盛开的五彩缤纷的各种蔬菜花及老院前围起的篱笆墙,就是我心中最美和永不凋谢的桃花园;那曾经在老院居住过的父母和三哥,就是桃花园里最美的守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