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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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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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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亩地

       一

刘三老,常年小酒不断,还一喝就多,多了就瞎咧咧,咧咧咧咧就出笑话。因此人称酒人刘三老。如今他都七十多岁了,还又被村长封了个”皇上”。这天,顶好玩恶作剧的村长,听人说三老前几天又喝多了:怨大儿、骂三儿,夸二儿,还说“将来我当皇上,立太子就立二子。”又听说他顶着酒劲,一马虎竟把他们老两口那九亩地,降价包给了三个儿子。村长在人群里玩笑道:这不是废长立幼吗?这不是起头害老头老奶儿吗?不行,我得去问问。于是就从小饭店拎上小酒小菜,来拜访三老:主要是想落实一下真假,若是真的好打个抱不平,也好顺便欣赏一下三老的新笑话。

提起酒人刘三老酒后的笑话,可真是笑煞人啊!

刘三老年轻时就心细,办事犹犹豫豫,翻来覆去总有顾虑。那年的一天,起大早他就灌了两大杯酒,飘飘悠悠、忽忽悠悠,到集市去买驴,他相中一头灰草驴,捅驴屁股捅好了价,他却远望着农田发呆打愣,好象突然想起了啥,扭头便大步朝不远处的乡政府方向,高一脚低一脚地奔去。驴主人喊道:还要不?“先等会儿,我解个手!”三老气喘嘘嘘找到在乡政府工作的外甥,直问道:“没听说呀,过二年土地政策变不?”

“这是第二轮延包,三十年。您不知道?”

“知道、知道!那也怕不牢靠。”鼻子嘴喷酒气,一双大黄眼珠直瞪着。

“您又有啥不放心啦?”

“我看中一头草驴,就是太贵;要是这土地政策长不了,不如买个叫驴,贱不啰嗦(1)的将就二年得了。”

 外甥鼓励舅,还三十来年那,放心吧!买个草驴还怕它下驹呀?

“不怕!还二十多年那,下驹子更好,这辈子我光使四牙(2)的驴!不过可得看好喽,那可叫三十年不变呀!种地可离不开驴啊!”

回到集市,三老依然围着那头草驴前后左右绕着,端看着。人家问他还要不,他慢慢吞吞地说:“咋不要?不行细看看?”酒气噗噗喷着,他摁驴耳朵,掐驴脖子,在驴脊背上顺着毛、抢着毛轻轻划拉几个来回。他又蹲下,将四个蹄子一一抄起,仔细看,用手摸。至于牙口,他刚见到驴时就掰开好几回嘴,早看清看好了,是四个牙口。他真的又不信自己的眼了,明明看见驴肚子下啥也没有,还用手划拉过,是一马平的齐刷刷的细白毛。可以断定:它一准不是头叫驴。他又想起老伴的叮嘱:可挑四置(3)喽啊!就又绕到驴后,看见驴尾巴,竟如诗人撞上了灵感的开关,酒劲又上来了,他把啥啥都忘了,一伸手撩起驴尾巴,兴奋得一声吼,“草驴!小草驴!没错!”

“啪!”驴不胜辱,飞起一脚,砸开了他的嘴唇,鲜血哗哗流;铁蹄下的刘三老啊,遍地找牙……

村人看见了,就传出了笑话一则:《刘三老买驴》。

这不,村长和三老喝上啦。

窗外站满听热闹的。

村长先饮为快,三劝两劝,三老半斤白酒两口就干,三五分钟舞蹁跹。村长暗喜,他按提前想好的步骤,开门见山。

“三哥,我来问你:三个儿,你最嫌哪个?”满脸笑嘻嘻。

“三的!”气呼呼的。

“为啥?”

“他穷吃脏喝,不爱干活。他媳妇能说会道,他可是个耍货(4)!”干了一大口酒,夹了两筷子拌秋黄瓜。

“三哥,我再来问你:三个儿子,你最疼哪个?”笑呲牙了。

“大的!他二傻不苶。媳妇脾气暴,知老知少。他可是个白仍儿(5)!”呡了一口酒,把头低下了。

“三哥,我又来问你:三个儿子,你最佩服哪个?”笑咧嘴了。

“二子!精明能干,精打细算。老婆配合,可他老婆也不是个善茬子。两口子创业守业,满好的!”干了两大口,扒拉四口鸡蛋炒洋柿子。

村长笑声大了,追问道:“三哥,我还问你:假如你做皇上,立谁为太子啊?”

“二子!”一扬手,三老酒杯见底儿了,端起盘子,呼噜起小鸡炖蘑菇。

村长笑弯了腰,捂肚子,笑差气儿了,那声音就好像柴油机要灭火。他连干两杯,最后说:“好!三哥明见,喝酒你就是皇上啦!”

打那,酒人刘三老又多了个外号“皇上”,都是听热闹的人们传出来的。

村长也没少喝,二位一仰身,都睡着了。

     二

二人同时醒来,三老晃晃脑袋,忽然问,“大兄弟,明年土地流转吗?”

“我正想问你,你把地降价包给三个儿子,有这事吧!”村长肯定地说。

“嗨,多喝了点,不是说土地流转归公了吗?”

“怨不得你把地包给人家,归其你是想送空头人情啊?老家伙,你鬼,又给鬼掐啦!流转也是你的地,谁种也不敢少给你钱。准是二子媳妇又忽悠你的吧!”村长嘻嘻笑着。

“我以为二子家还能糊弄我!”三老一双大黄眼珠直瞪着,真是傻眼了。他爬下炕,在脚地上来回转,跺脚,脱下坎肩还觉着热。嘴里嘟囔着,“遭啦,遭啦!又上二子老婆的当啦!”

“她咋跟你定的?”村长正经八本地问。

“我们老两口那地九亩,他们哥仨各三亩。二子家说凑个整,一家给你一千吧!又不是外人儿……我喝高了,马虎了,顺口溜出一句行。我想明年差不多流转没了那。”

“她可不傻哈!全村儿子包老子的地,都是四百元一亩,你这不成三百三了吗?”村长嚷道,“这你就干?你们家起这头,就有不少人家混账儿媳妇跟着学!”

“我寻思不快土地流转了吗,一年半载的不计较了。”

“你是喝酒喝糊涂了。我再告诉你一遍啊!”村长一字一版地说,“听好啊:土地,留转,不留转,都是集体的,就是你的,你自己永远受益;但不许买卖,怕你卖掉成为流浪汉!这就是我国最科学的土地政策!”

“还是国家懂行啊!不让我卖,让我永受益。这还不咋的那,我不就处理给儿子了吗?我是活败家呀!咋办?这可咋办!”

村长说;你先托人去说和说和,就说少四百一亩,就不包给你,家人也不行!

晚上,三老破例没喝酒,他找到村长说:二子老婆不干,她说肥种都备齐了,反悔办不到。

村长嘻嘻笑了一会儿,趴在三老耳根,小声交代了一阵——他又玩上恶作剧了。

       三

第二天一早,三老灌了两杯酒,晃晃悠悠,领着老伴直奔二子家。进门看见二子家大院子里还是那么宽绰绰满腾腾,坐南朝北的六间正房,一溜东厢房,全是断桥铝的门窗,银光闪闪;西厢房是一溜碧蓝的彩钢棚。棚里一辆小汽车,还有四轮子,电三轮,气三轮,院里一辆老“柴三”病在“手扶”旁。三老一阵自豪,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酒气噗噗喷着,他心说:我的儿——财主!老子今天就是要砸砸你!他拽着老伴的手,晃悠晃,横着肩膀,直往屋里闯。二子和媳妇正在屋忙,一看阵势不对,一时着了慌。娘趴在炕上就哭:活不了啦,可活不了啊!把九亩地白给你们啦!一家给一千,这可让我们俩咋活呀!

老奶子拍炕头,老爷子捶炕帮。又哭又闹乱嚷嚷。

二子家把头巾一拽,啪又一甩,怒喊道,“供你吃、供你喝,看病给你花钱,种地给你承包费,这还咋不行?”

三老翻活道:“你糊弄我!国家说土地永远让我受用,不是让别人来算计的!”

二子两口子赌气走了。

老两口闹个满头汗,老头劝老伴儿说,“你歇会儿,别累着!”

哭一会儿闹一阵,折腾好几轮,就是不见人。

老二位又冲到院子,老奶子抄棍子,把那破“柴三”敲个哐哐响。老爷子吼一声,“你歇着,让我也过过瘾!”酒气噗噗的,他抡棒子,一抡,“咣当”,车门瘪了;二抡,“哗啦”,挡风玻璃碎了。

就躲在门外的二子两口子,急忙杀回来。

二子搂住爹的腰。爹酒气正壮,他把棍子举过顶,抡圆了,象个孙悟空。

二子搂不住爹,急吼吼冲着媳妇喊:“快打110!”

      四

“停!停!”村长就在后门外偷听,三步两步登了场,简直笑出了声。

院里院外围满人。

二子家带哭声,“管不管吧!老糊涂他说话不算数啦!”

“管!人家四百一亩,你家为啥三百三?”村长忍不住,“算计老人就不行。就是我,让老两口来闹的。”

“我给他看病,我给他养老,我给他送终,”二子家要疯,越数落越猛,“我给他戴孝帽子、我给他穿孝袍子 ,我给他守灵棚,就是打幡我不争!”嘴角都酿白沫了。

“不争?不争打幡,他也废长立幼,让你们二子当皇上!”

没等村长说完,人们都哄笑起来。

三老想不通,我还活得挺高兴,你他妈又戴孝帽儿,又穿孝袍儿,又守灵棚?他真想破口大骂,可跟儿媳“爆粗口”,那哪儿行?还得讲“文明”,可是他气儿不出,喷了几口酒气,呼呼的就大喊一声,“我穿着孝袍子上大中!”

二子家心想:“穿孝袍儿上大中?大中是我娘家。这、这、这……这不是你妈的在咒我爹娘!”她简直要气疯,“你想给我爹当孝子啊?”真是”振臂一呼”啊,二子家大吼一声,“大中庄子不缺儿——”

人们立刻哄得一声,谁不“称赞”二子家词儿硬?

这当口,大儿媳妇来了。她搂着老婆婆说:“别闹!别闹!你们的地我们不包,包也比四百多;六百,六百!六百还不行?”老婆婆抹泪了。大儿媳又说:“别怕,别哭!我们啥都管你们!”

三老道:“看,看人家老大家!”

二子家故意不动怒,变得阴阳怪气,“我知道老爷子跟你们近,知道老爷子和你好—!”

老大家拧起眉,怒气冲冲,吼道:“你别给我胡乱放·……”

“你才放屁!”二子家一怒又一笑,“那就请老爷子穿上孝袍儿上高庄吧!高庄缺儿——”

高庄是老大家的娘家,人家还真没儿。还有这样掘根子骂人的?这可激怒了老大家,她也不是好惹的,她一步蹿上去,就和小婶儿抓挠在一起。

老大家,粗又高,一头猛虎:二子家,细高条,一条恶狼。二的打不过大的,人们谁也不真拉着,都想让二子家挨顿胖揍。

就在紧要时,老三家闻讯跑来了。她扒开众人,扯开“虎狼之战”的两个大嫂儿,数落一顿,“干啥!干啥!一家人打架?还知道可耻吗?不就九亩地吗?琢磨老人干啥?”

二子家听出是说自己,住手低下头。老大家也不再斗。

老三家又开始摆划,“亲为亲,财为财,老两口的地是他们自个的,我们不能强迫他!庄稼人啥也不趁,就依靠那几亩地活着,谁想钻空子打歪主意,国家就不干!”

大家都觉得好笑,村长却高兴地喊起来;“说的好!”他带头鼓起掌来。

人们也好像醒过闷来了,一时间掌声大作,如一场暴雨从天而降!

16·11·21—24·

注释:1.贱不啰嗦:花钱不多,很便宜的意思。2. 四牙:口轻,最年轻的牲畜。

3. 四置:完好,没有丝毫破绽。

 4. 耍货:不务正业的人。

 5. 白仍儿:没人要的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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