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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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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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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未领走的马肉

 年近七十的老吴,是当年生产队的车把式。

那年他二十出头,还是个小把式。一天,他套上大车,赶着自己心爱的马儿雪里红,跟着邻村两个大把式的大车,送苇帘儿去挖河工地。

三辆大车都装满苇帘,马儿走起来,如三座摇晃的小山。

小把式的雪里红四蹄踏雪,浑身枣红 ,蹄如海碗,胸阔背宽,鼻孔大,气力足,有劲,一双大眼睛,亮堂堂,最能识路。

两个大把式赶车在前,不认路的小把式,跟在后面。

前面一段泥泞路。

第一辆大黑马闯出不远,就卧车了,大把式喊、骂、打,走出两三步,车轱辘越陷越深,再不能动。

第二辆大白马,沿着泥辙,闯了几步,浑身透汗,喊、骂、打,它把前蹄扬得老高。

小把式急忙卸下雪里红,替换大黑马,一声“驾”,雪里红蹄下一溜深深的脚窝,车轮下一道深深的泥沟,第一座小山拉出泥泞。

雪里红替换大白马,小把式一声“驾”,雪里红脚下翻起波浪,车轮下开出一道水渠,第二座小山拽出泥泞。

雪里红四条腿早已沾满泥,肚皮下还在淋水,背上肩上却不见一丝汗。

苇帘送到工地天已大黑,人进店,马入棚。出远门的把式们,睡前都得给自己的马儿填加料粮。

小把式特别疼爱自己的雪里红。大把式们睡下,他还睁着眼;大把式们睡熟了,他悄悄爬起来。

夜深人静――

小把式摸进马棚,蹑手蹑脚,他把人家马槽里的麦麸和高粮,捧到雪里红的槽子里,一捧、又一捧……

雪里红“咯嘣咯嘣”的嚼料声, 如音乐优美动听,听迷了小把式,他不想回屋,只想等心爱的马儿把料吃光,去别的槽里再划拉几把麸子和高粮。

夜半,小把式回屋睡沉。

天还黑,小把式醒来了,见两个大把式已把车套走,他可傻了眼,就是白天他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呀!悔不该,悔不该偷了人家的料粮,被甩下。

望望月亮,望望星星,小把式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他忽然想起老饲养员的话:雪里红眼珠子又大又亮,认路。于是他套上大车,把雪里红牵到大车店的门口,不问东西,无论南北,任凭它自己行,听天由命!

雪里红打着响鼻,马上顺了道。路上人少车无,胸有成竹的马儿一路小跑。

小把式坐在车上不敢出声,心里敲着小鼓:马儿啊,这回全指望你啦!

 天刚麻麻亮,走过天津城;太阳才露嘴儿,望见西堤头;太阳晒脑门,跨过潘庄镇。

小把式终于认出了回家的路,他兴奋地“吁”了一声,跳下马车,紧紧搂住雪里红的脖子,手不松。

雪里红是小把式的专用马,雪里红拉的车,是小把式的专用车。

后来,小把式熬成了大把式,就是今天的老吴。

那年月,老吴赶着雪里红,为队里东奔西走,露宿风餐。

 那年初冬, 耕田的牛驴都已歇套,雪里红却还在奔忙。

唐山二百里,雪里红给知青点去拉煤;蓟县盘山二百四十里挂零,雪里红给建扬水站的工地拉石头,两天两宿马不停蹄。第二天大早,又拉着两吨玉米,去公社粮站交一趟爱国粮。一路小跑回家,说饭后还有任务。

老吴已累得蹭不下车,雪里红也早已浑身透汗。

老吴卸下车,雪里红第一次趴在槽边,一病未起。县兽医站的医生来了,惋惜地说:这马有劲,有劲的马儿人就使得狠啊,慢慢调养调养看吧!

不久雪里红死去了。

老吴失声痛哭,他抹下雪里红头上的笼头,划拉着它的耳朵,自言自语着:“这回你再也不受累啦!”

队里人把雪里红剥皮后分成三十六份,让全队三十六户来抓阄分马肉。三十五份被人拿走了,剩下一份,至今无人来领。

人们都知道,大把式老吴家根本就没人来抓阄领马肉。

打那以后,老吴再也没提过雪里红,更没提过那份未领走的马肉。

人们也不再提分马肉的事,就是偶尔有人提起,也都觉得脸红。

然而近几年,老吴却总喜欢絮叨他当年心爱的马儿雪里红的故事。日久天长,人们都听腻了……

老吴无耐,只好给三岁的孙子讲,一遍又一遍……小孙子听熟了,熟烂于心。

老吴很有成就感,他非常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提问小孙子。

起初,小孙子是复述故事;后来是简述;再后来就是概述;再再后来,可就精辟到八个字了。

这天,老吴又把小孙子抱到人堆里,又故意大声提问——

“雪里红咋死的?”

“拉煤!”

“雪里红咋死的?”

“‘拉石头!”

“雪里红咋死的?”

“爱国粮!”

老人儿们听了,又都默默地走开;中年人听了,又都善意地笑了;年轻人听了,还是都说,老吴老了,总喜欢怀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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