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地

 村子里四个名人都有外号：仗义铁算子、老土地，小电脑、计算器。

 秋后田野里一片光秃秃，六神无主的野兔们，在田埂路边竖起长耳朵，发呆打愣。

 棉花卖了，稻谷也卖了，庄稼人一年又熬出来了。仗义铁算子和老土地都有十七亩地，都是七亩稻，十亩棉。

 如今，二人手攥着一年的棉田收入钱，回算一下亩投入，都傻了眼。

村北有千亩旱田，名叫燕子粪地，各家各户都有个三五亩，种棒子、撒麦子，年年高产。计算器和小电脑早就盯上了燕子粪地，就像有势力的村流子下四烂，瞄上了软人家的俊媳妇，垂涎三尺、软硬兼施、煞费心机。

早春，人们都还穿着棉衣，计算器和小电脑，保暖内衣外套皮马甲，挨家挨户敛地。二人都是四五十岁，早就在村南包了一千多亩地，当年承包费不高，如今却也一分钱不涨，这些年挣着了，可算村里的富户。

日头一人多高，计算器在前，小电脑在后，去找仗义铁算子。二人都是矮个子，紫红的脸，嘴巴子嘟噜着，一走路三拧大腿，屁股差不多就要蹭到地皮，就象两只屁股门里顶着蛋的大母鹅，一拧三蹭地来啦。

铁算子一皱眉，哗啦一声，心里的算珠子立马一级战备。

“二位老弟，这一大早就蹭出来了，也不怕丢蛋吗？”

计算器和小电脑明知铁算子是在嘲笑他们俩屁股大，肥的流油。不过他们可是办大事的主儿，哪能计较这等小事！

计算器不客气地说：“找你来啦！”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小电脑紧跟在后面，朝铁算子点点头，脸上堆满笑，“不，不！是来求你。燕子粪那千亩地，我们哥俩打算插秧种稻子。是承包是换地，济你选！”

“承包，多少钱一亩？”铁算子一张黄瘦的脸，一下拉长了，“换地，换地又咋个换法呢？”

计算器赶紧说：“包，一千块一亩；换，一亩对一亩。把我们两家别处的旱地换给你。你乐意种啥就种啥，还不行吗？”

铁算子想了想，沉吟着说：“你等我合计合计。”

“等你合计好，晚八春啦！现在就定！”计算器不耐烦了，他拉下脸来。

“是你来找我的！”铁算子也不耐烦了，“不是我求你！”

“家家都答应了，就你事多。是包是换，痛快点！”小电脑早就等不急。

“包，一亩一千三；换，一亩燕子粪地，换别哪的一亩半地！”铁算子倒背手，扭过脸去。

“你真是个铁算子！不包也不换，秋后后悔的是你！”计算器手指点着铁算子，高声喊道：“高庄子高国语，前年和大户较劲，不包也不换，就剩他一家七亩地，夹在大户千亩地中间，大户插秧灌水，他的棉花苗活活淹死，荒了一年的地，恬着个脸子还打官司，到现在还没有结局，那还是大前年的事……”

“要是这样说，我不包给你，也不换给你，我就看你能咋的？”铁算子也是个犟驴。

小电脑有主意，他深知铁算子是头“顺毛驴”，还有点讲义气，于是他赶紧上前解围，小声说：“老算子兄，你别生气，计算器故意来逗你！我们是来求你，他不敢惹你生气。”一转脸，却也马上高声喊起来，“我也把实底交给你，如今国家支持大户，土地流转是农业的根本出路。各家各户土地包给我们种，我们就成了种粮大户，大户国家多给补助钱，你是不是嫉妒眼气？”

“你竟放屁！我可不是红眼病的小人！”铁算子委屈地直撇嘴，“你可别忘了我是仗义铁算子！”

小电脑见铁算子嘴撇到了耳根，还挺生气，可抓到了好时机，他又大声喊着，“去年，马庄子马永利，鼓动全村人不包给大户地，也不换给大户地。他还说，就是不让有势力的人强包土地。真他妈狗拿耗子恬不知耻！他不就是眼气人家挣大钱吗！谁能象他那样不是东西！”

“马永利他真可以……乡里乡亲的，他不仗义！”铁算子瞧不起“不义”之人，一提起马永利，他就愤愤的一肚子气。

计算器笑着连连点头。

“够意思，够意思！”小电脑也挑起大拇指，“我就知道老兄仗义！”

“别说了，我还是乐意种地。我换给你们地！”铁算子有些无耐地说，“谁让我是仗义铁算子！”

计算器、小电脑刚要走，铁算子的老友老土地来了。

计算器迎上去，“我正要找你去！燕子粪地归给大户了，你是包出去，还是换出去？”他声音不大也不小，听那语气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老土地一个劲地挤咕眼，不言语，一张黑瘦的脸上露出惊慌失色的神态来。

计算器赶紧说：“大伙儿都应啦！一千块钱一亩。不乐意外包，就把我们别哪的地换给你。”

老土地两眼顾不得挤咕了，又紧盯着铁算子的脸，仿佛要从人家的脸上读出红头文件来，来保住自己的地，不包也别换出去。他心里哆嗦着想：燕子粪啊，我那是五亩上等地！我就知道早晚会有人趁机打它的主意！

铁算子早就是老土地的主心骨，他也深知老土地内心那几条垄的成色。于是他就向计算器和小电脑解释说：“他舍不得把地给别人种，就是包出去换出去和自个种收入相等，他也乐意自己种地！他不怕受累！”

老土地重重地点点头，又重重地说：“老庄稼人，不种地，可会干啥去？”

计算器脸又拉长，“愿意种，那你就换地！”

老土地嘴里蹦出五个字：“燕子粪，好地！”

“好地也是一换一！”计算器总是脾气急，喊道：“你可别像高庄的高国语……”

老土地窝囊老实，小电脑也不用跟他斗智和玩硬的，尽管知道反正他也“闹不事儿”，可还是冷笑着说：“不包，也不换哈！你可没有人家马庄子马永利那号召力！就连铁算子兄，也换给我们了！何况你……”

老土地心里直折个，自己是小门小户人家，人家小电脑户大人多，不依他，不知哪天，他们家族的哪个爷就会找心你。计算器哥八个都是地痞，就连支书村长都怵他们，他们怕的只有公安局。哥八个逮捕四了，那一半是还不够刀等斤数的……老土地一咬牙，不情愿地说：“那就换给你们地！”

转天一打听，全村百十户，一千元不外包，竟然还换地的人家，只有铁算子和老土地。

铁算子和老土地还振振有词：地换地种棉花，秋后亩产五百斤，每斤五块一，后悔你们也来不及！

如今棉花摘完了，也卖了。大家一合计，亩产四百斤，每斤三块五，每亩毛收入一千四。附近各村自己种棉花的人家，差不多家家这样，户户如此。

铁算子和老土地再算算种棉的投资：种子、化肥、农膜、农药、旋地、播种，每亩投入三百五十元。换地种地，比一千元包出去，一亩地就多收入五十元。

通风、打药、围埯、耘地、整枝、摘棉全是自己干。忙活一年，我再说一遍：换地种地，比一千元包出去，一亩地就多收入五十元。

可那些把地包出去的人家，余出时间来，到别处去打工，又多挣一份钱。

这下，铁算子和老土地就成了全村人嘲笑的对象，也成了名人。

好开玩笑的人们，老远见了他俩就嘻嘻地笑，还高声喊：“还换地不？我这儿还有几亩地，换给你；不换也中，包给你，不用一千，八百一亩给你！”

铁算子早低下了头，再也不敢言语。

老土地还嘴硬，他拧着脸说：“不挣钱，我也种自个的地！”

2018.10.24.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