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大平原,赤裸裸空荡荡,不见金色的稻穗,不见雪白的棉花,路边枯草瑟瑟,柳叶早已黄,坠落的榆叶还笑光秃秃的钻天杨。空旷的原野上,撒满一颗颗的小村庄,红瓦高墙。
西风凛冽,回乡的游子裹着大衣,奔走在通往村子的乡间水泥路上。
小路笔直细长,如一条灰色的风筝线,把村庄牵引在宽阔绵长的国道下。
小路在西风中飘摆着,熟悉而陌生的游子啊,步子慢一些,脚跟轻一点,不要踩断小路,不要让生你养你的小村断了线,一头藏入泥土下。
早晚不见太阳,每天都有绿化的中巴车,钻雾碾雪,车上挤满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满足于每天一百元小工钱,还不是天天有活干;每时每刻都有远方农民工思乡的微信,如万条情丝,在小村的上空穿梭飘荡!
村头早就没有了庙宇,前些年的小学校,如今已变成三层楼,两委班子办公的地方。楼顶一杆五星红旗,呼啦啦,迎风摆,无比威严;不闻当年读书生,不见当年小伙伴。村里儿童太少,都要到别村去上学。
村街上静悄悄,老妇人不出屋,墙根下一溜豁牙瘸腿老头儿打盹睡觉,几个智障儿在胡同口追跑,给冬日下的小村增添一点声色。
被城里人向往的农家院,早已光秃秃。进屋了:大葱、红萝卜、白菜;柿子树不服输,高高的树梢上还挂满无数盏铁硬的红灯笼!
老是嘴硬不畏寒的秋菊,早已躲进窗里,隔着断桥铝的玻璃,朝来人打招呼!
小村的屋里,总是挤满懒汉惰女,搓麻将、码长城、小长牌上梁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乐此不疲!
残疾的老主人拐着脚晃着身, 把赢家留下的钱敛走。上小铺,拎一壶假酒,买几节火腿肠,谁管它是不是死猪肉。
可怜的小村啊,有点智力的人都去上学,大中专院校会写自己名字就录取;毕业了,谁管你找个啥工作,更不管你是否买得起楼!
可怜的小村啊,你已留不住姑娘;不识字的愣小伙找不上媳妇,也不得不走。
他们的愚昧父母真得十分庆幸,“别看他们家的孩子上过学,咱家的孩子不识字,到城里五险一金,照样不少!”他们觉得子女没去读书得了便宜,还说供孩子上大学的人家真是傻老冒!供研究生的更可笑!
可怜的小村啊,到处都是闲房,都是给儿子备的婚房,豪华装修。谁料想,三杯酒两根烟的工夫就形势大变,姑娘找对象都时兴要楼,起码要县城的高层。村里的新房白盖了,全家老小还得勒紧裤腰带,攒楼!
只要不是在地里死受累的,养猪的,承包地的,是干点啥的主儿,攒了百万,真的在城里买了楼。儿子结婚了,生子了,还得送回家,让爷爷奶奶看管着。
儿子在城里挣钱太少,养不起家,下定决心想回家,村里父老却不要。政府有政策却也管不了——要不要,“必须村民同意”。
可爱的乡亲们,父老!你们把土地流转了,打工挣不了多少钱,却把一肚子气撒给刚刚离开故乡热土的年幼的同胞!
“去去去!少向农民争地!你已不是农业户口!”
多么有觉悟的乡亲啊,“一致对外”的父老!异口同声,“谁让你学习好?谁让你上一本大重点?谁让你心高?”
回乡的游子,到各家走走听听吧。
前年去年,刚刚发生过的故事——
可爱的乡亲们啊,三五人一群也在争吵。土地流转,张三不到五十岁,还有膀子力气,还有能力到外打工,无比骄傲。他振臂一呼:“我支持流转外包!”
李四五十九,腿脚不利索,想去外打工也没人要。他跳起一丈高:“我的地就不挪走,三十年不变;我的地不能动,他咋着不了!”
张三道:“流转是国策,你不并地,你一户加在承包大户当中,人家插秧,把你的棉苗淹掉!”
李四吼:“看我不动菜刀……”
大户正在一边笑,心说:你们白闹。两委班子一发话,你们都夹着尾巴逃跑了。
可怜的小村,在冬日的西风里飘飘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