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记忆

作者 | 袁碧刚

人的一生中，往往会遇到很多人，也会经历很多事。忆往昔，有些人，有些事，如云烟渐逝，甚至会被我忘得一干二净。然而，有些人，有些事，如一座精神路标，让我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迄今为止，我清楚的记得，父亲曾经说过：“人是铁，饭是钢，胃里有肉，心才不慌。”印象中，父亲还说过：“冬至节这天，日子过得再穷，也要让家里人美美地吃上一顿包有猪肉馅的饺子，不然就对不起‘一家之长’这个称呼。”小时候的我，可能是因为父亲说的这两句话，致使我后来，不但对冬至吃饺子喜爱有嘉，而且还对饺子这道“国字号”美食充满了好奇。

记忆里，天还没亮呢，父亲就早早地起床了。父亲披着一件半新半旧的棉大衣，对我们笑眯眯的说：“今天我要去县城买些猪肉回来，因为冬至节就要来了！”话音刚落，父亲便推着他那辆心爱的宝贝――印有“飞鸽”字样的高档代步工具，匆匆走出家门，朝着县城的方向扬长而去。

毋庸置疑，父亲的亲自出马，其目的只有一个，想购买一块新鲜的猪肉回来。然后，把买回来的新鲜猪肉让母亲用水冲一下，把清洗干净的猪肉放在案板上，用刀具把它剁碎，再把剁碎的猪肉馅放进碗里……最终，以“饺子宴”的形式来庆祝中国传统习俗――冬至节的到来。

说句心里话，小时候的我，不光是喜欢吃饺子，其实呢，我更喜欢包饺子，因为我觉得吧，包饺子不仅仅是一种美食文化的传承，更是提高技能、分享经验、增进感情的有效渠道。正如父亲所言：“饺子是一种吉祥的食物！通过包饺子，可以与家人、亲人、朋友，一边尽情地聊着家常，一边享受着这种过节的氛围和温馨的时刻。”另外，我更看中的是，包饺子是一种传统的手工艺操作，在此过程中，我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比如说，怎么拿捏，怎么塑造，怎么感觉，怎么处理。同时，包饺子还能锻炼我的创新思维、抽象思维、形象思维等能力。每当母亲将饺子皮擀好了、馅料调好了的时候，父亲就大声喊叫我们：“捏饺子啦！捏饺子啦……”听到父亲的吆喝声，我快马加鞭地跑进厨房里，连手都没洗干净，就挽起袖子，上前去帮忙。

人常说，严师出高徒。是啊！每次包饺子之前，父亲都会吩咐母亲，并让母亲特意为我们准备一盆水。父亲要求我们，首先，包饺子前，一定要把手洗干净！其次，父亲告诉我们：“用一只手把饺子皮拿起来，放在手掌心位置，再用另一只手攥住小勺子，然后，舀适量的馅料置放在饺子皮中心部位……”父亲说的话，我深信不疑，因为我觉得，父亲说的都是大实话。父亲还说：“猪肉馅的饺子捏起来看似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尤其是新手，包猪肉馅的饺子需要注意很多的细节。”在父亲的耐心教导下，我们几个争着抢着，忙得不可开交。

一般来说，包饺子的时间长了，容易产生出厌倦情绪，为了消除这种不良情绪，父亲不知疲倦地给我们讲述着与饺子有关的知识。父亲说：“昨晚，我看过一份报纸，上面说，冬至是中国农历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气，也是中华民族的一个传统节日。上面还说，冬至到了，家家户户都要吃水饺。”“报纸上说，饺子是个好东西！不只是一道营养美味的家庭版主食，而且还有‘冬天第一补’之美誉。”“古人云，冬至一阳生。意思是说，寒冬腊月里吃饺子，不仅能驱走严寒、减少疾病，而且还能滋补气血、增强体质。”父亲担心我们听不懂他说的话的意思，于是就举例说：“比如，手脚就不会被冻坏，耳朵就不会被冻红，皮肤就不会感到痛痒。”说着说着，父亲就提到了饺子馅的基本内涵。父亲说：“馅料种类繁多，不同的馅料则代表着不同的寓意。诸如，添财进宝，财源滚滚，意外之财，百样财富，年年有余，牛气冲天，长长久久，和和美美，合家团圆，等等。”

为了让我们懂得的知识更多一些，父亲想了半天，终于来电了，父亲说：“饺子的名字有很多。不同时期，不同地域，叫法不一样。饺子的原名其实是‘娇耳’，出于方便记忆，后来演变为‘饺子’。”“冬至吃饺子，不单纯是，为了解决人们的口福、眼福，更重要的是，按照中医学理论，吃饺子能够最大限度地积攒人体中的精气神。另外，冬至为什么要吃饺子，据说，为了纪念东汉时期‘医圣’张仲景施药、行医的善举。”听完父亲的这句话，我终于明白了，我国民间为什么要在冬至这一天包饺子吃。哦，原来是为了感恩这位可敬可颂的中华名医，永世不忘其“祛寒娇耳汤”之壮举。可能是因为年幼无知的原因吧！之前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这句谚语在神州大地为什么如此广为流传。

就这样，在父亲的喇叭声中，我们痴痴地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包饺子。或许是，我们包饺子的举动感动了父亲，于是，父亲当着母亲的面给我们许下诺言：“好好学捏饺子吧！咱家以后条件要是好了！我让你们每个星期都能吃上猪肉馅的饺子！”这句话说的真好，我一下子脑袋里少了很多烦恼。从那一天开始，我平时有事没事都会坐在家门前，像打算盘一样，不停地掰着手指头，数了又数。是啊！盼望着下一个冬至节能够早一天来临。因为只有这一天，我才能够像过春节那样，给自己的胃里填充猪肉馅的饺子。

再回首，在那个生活不易、缺衣少食、物资匮乏的年代，吃饺子的习俗丰富多彩，其中最为流行的就是，很多家庭包饺子时，都会把洗干净的、面值不等的硬币和新鲜的大红枣埋藏在饺子馅里面。是啊，普通百姓人家主要是想，把美好的愿望和追求以委婉含蓄的方式寄托在精心制作的饺子里。当然啦！我们家也不例外。对此，父亲这样解释：“谁吃到了这枚钱币，就意味着，来年要发大财。谁吃到了大红枣，就意味着，在新的一年里，运气最好。”当时我在想，即便是没有吃到这几枚硬币和大红枣，我的心里啊，也是暖洋洋的，因为我体验到了一种快乐。

集体的力量是强大的！没过多久，我们全家人就把猪肉馅的饺子全都包完了。然后，父亲就把锅盖揭开，把盘子里的饺子一个不剩地推进了沸腾的大铁锅里。这个时候啊，父亲一边不停地下饺子，一边给我们传授煮饺子的技巧。父亲说：“切记，要等到锅里的水烧开了后，再下饺子，然后，严格掌握煮饺子的时间，以防止把饺子过度煮熟。”“煮饺子时，一定要注意火候的大小，火候过大会导致饺子皮破裂，火候过小会导致饺子馅不熟。”“当饺子浮出水面时，时不时地用饭勺把锅里的饺子轻轻地搅动几下，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防止饺子粘锅底或者相互粘连。”“当锅里的饺子汤快要溢出来时，要及时给锅里倒入一勺冷水，前后共三次。”约摸十分钟左右，白白胖胖的饺子，像一群调皮捣蛋的孩子，你推我挤；在沸水的作用下，饺子的肚子圆鼓鼓的，像皮球充满气似的！在大锅里，不停地翻滚着。

最让人期待的就是，当锅里的饺子就要被大火烧熟了的时候，父亲通常会拿起铁勺子，从锅里打捞出来三两个，朝着正在拉着风箱的母亲说：“过来一下，看饺子熟了没？”母亲品尝完毕，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口味不错！可以吃了。”看着铁勺子里面的饺子，再看看母亲品尝饺子的神态和表情，把我馋得嘴角直流口水。父亲知道我是小馋猫，于是就用筷子从铁勺子里夹出一个饺子，先让我解解馋、过过瘾。看着父亲递给我的饺子，我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巴，一口咬下去，顿时感觉就是，美滋滋的！然后，通过“细嚼慢咽”和“仔细验货”，将幸福传递到胃里，再由胃里，将幸福蔓延到心坎里。

在打捞饺子之前，父亲温馨提示我们：“煮熟后的饺子，可干吃，可汤吃。谁的口味重、喜欢干吃，就给谁准备一个小碗或者料碟，调配上醋、酱油、辣椒油、大蒜，即可享用。谁的口味清淡、喜欢汤吃，就给谁调制成为原味汤，略微有点醋、盐、酱油。”是啊，享受美味的时刻终于到了！父亲按照长辈在前、晚辈在后的顺序，将煮熟了的饺子从锅里一一打捞出来，分别放进全家老小的碗里，搭配好调料后，我们围坐在锅灶旁边，津津有味地吃起饺子来。父亲一边吃着滑润舒适的饺子，一边低声地询问我们：“好吃不？”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好吃得很！”父亲说：“那就多吃些！慢慢吃！如果烫嘴的话，就先把饺子吹一吹！”是啊，不知道为什么，那次的饺子吃得特别香，特别有“味”！

过冬至节的当天，我还会听到父亲“额外补食”的声音。父亲说：“如果一碗饺子不够吃，那就再多喝一碗汤。喝饺子汤的好处就是，原汤化原食。如果你们不喜欢喝饺子汤，或者是，觉得饺子份量不是很足，锅底下，还有几个刚烤出来的焦馍、焦洋芋。”有时候，我还会听到父亲和母亲互动的声音：“面没有和好、醒好，面就没有韧劲儿，那么，饺子煮在锅里，开裂是很自然的事。”“听隔壁老张说，新麦子磨出来的面粉，吃起来比较劲道，包的水饺不容易裂开。”“用石磨磨出来的白面作为食材用，煮熟了的饺子吃起来顺口。切记哦，下次我们用白面粉包饺子吃。”

岁月无声，思念绵长。至今，我依然怀念那个简单而幸福、纯真而温暖的生活情景。时常，也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些人，那些事。日子虽说苦了点，但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哦，那是亲情的味道，那是团圆的味道，那是幸福的味道，那是乡愁的味道。是啊，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香喷喷的饺子，喝着热腾腾的面汤，看着旺旺的炭火，听着呼呼的寒风声，这是多么开心的事情啊。整个厨房里、院子里、村庄里，甚至方圆百里，既有家园的温度，又有节日的浓度。这温度，这浓度，将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写于2024年8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