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菊

我不太喜欢花。总以为花朵是春天的景致，春天是年轻人的事情，花能给与青年人美的感受，从而提高他们的艺术情操，花儿伴着他们播种爱情，花香托着他们放飞梦想。“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书写春花的笔墨太多了。即使说“老树着花无丑枝”，我还是认为花儿与我这样的花甲之人不搭界。这就像人的一生，到了哪个时间段就该做哪个事情那样。虽然我不能说是“秋日胜春朝”，但我确实倾情于秋天了，秋日的田野——大豆摇铃，稻穗抚胸颔首，高粱红头胀脸，给人带来丰收的喜悦；当所有的树叶、庄稼叶都躺在地上歇息，大地便越发的厚重庄严起来。总之，面对秋野让人遐想迩远。于是，我选择在秋天回到家乡。

       可是，我一踏进这片黑土，却着实被菊花惊呆了。

有一个叫开发的镶嵌在完达山与三江平原交界的小村子，那里便是我的家乡了。开发村，一个多么令人血脉贲涨的名字呢，不过此开发非当今的经济开发、旅游开发等等、沾到经济大潮推波助澜的开发区域，而是山窝窝里的小山村而已。这个名字彰显了百年前拓荒者的执着，丰饶的沃土把闯关东的浪人生成黑土汉子。现在，即便它默默无闻偏居一偶，可当年曾经向国家贡献上千吨的粮食呢，就是到了实行市场经济头些年，村民们还得售平价粮，缴农业税。非常本分地供应着城市的需求。

如今的村子却不同了，由于近些年粮食价格低，种地不赚钱，日子过起来便捉襟见肘，很多人去了城里打工，村子就显得萧条、零落了。乡邻们羡慕地说我，跟孩子到城市享福去啦！其实这话偏颇了，我的孩子大学毕业在城里找份工作，跟到城里的打工兄弟是一样的。都是城市建设需要你，而城市又很难接纳你的尴尬角色，我若不是疾病缠身，哪能享此“清福”。家乡，与它耳鬓厮磨的生活了五十多年，却生生地离开它来到陌生的都市，个中滋味谁与诉说，在这五六年的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乡的山峦、家乡的小河、家乡的田野，以及生活在那里的乡亲。

九月的天空瓦蓝瓦蓝的，——诗人抒发情愫的时节，而我却觉得那蓝，蓝的太彻底了，不着边际的愈显空洞呢。不时有几朵云追上来，——和我们的车子行进方向一样，从西向东追逐而去，很明显云朵比车跑的要快很多，那云朵像赶脚的镖客，瞧着瞧着就隐没万仞峡谷里了；接着是赶集的村姑，也是不一会就淹没庞大的集市里了。云彩是天空的灵魂吗，有了她，天空便具象了，有了生机，显得空灵而深邃起来。此刻的节气没到秋分，田野里还是一派绿浪滚滚，山峦上还是“一层层绿”为主旋律。兴许是城市里的钢筋泥塑看的久了，让人兴味寥寥，眼前的景致让人心旷神怡。我微闭双眼想象着家乡此时的模样，并且和眼前的景象相比较。以解我归心似箭的心情。

“用不上十分钟，就到家了”。开车到省城火车站接我们的是我的本家弟弟，他在前面欢快地说。一路看着风景，唠着家长，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到家了，我急切向窗外望去，眼前一片金黄；我的心咯噔一下，——是不是眼睛出了状况？不是我不相信自己，而是我的病恙之躯不靠谱，常常搞出不着调的事情来。揉揉眼睛，再仔细瞧，还是黄橙橙的，阳光射在上面泛起刺眼的金光。我求证身旁的老伴，问她“田垄里是黄色的吗”？我对田地里的黄有些诧异，没等老伴回答，堂弟在前面接过话，说：“是啊，怎么老哥？几年城里呆的，别说你分不出青红皂白了。”他见我嗫嚅着，接着说：“哈哈，你看的是万寿菊。这几年全仗着这宝贝喽……”他还想说得仔细些，可车子已经进了村口，便有老邻居和亲戚上来打招呼。

吃完晚饭，我趁送客人的功夫，走出来，急忙奔向村外。要好好看看——堂弟说的宝贝、叔叔称赞的钱疙瘩的——万寿菊。在我一脚踏进村子，就看出村里变化不小，首先是人，也不像我走的时候那样萎靡疲沓，而是倍有精神，人一精神村子就有了生机。按照叔叔的述说，所有这些都是万寿菊带来的。以前地里种的玉米大豆价格太低，遇着个天灾人祸，不赚钱不说还得赔钱，因此，村里的日子——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自打政府号召“一村一品”，“发展多种经营”。在外面打工的二军回乡看出了门道，他鼓捣大家栽种万寿菊。据说万寿菊花是用来加工食品色素的，这种色素由于是从植物中提炼的，便受世人青睐，市场上用量很大，只要有了生产规模，就有商家来收购。这不，前年商家在玄羊河畔建起了初加工车间。村民更是放心大胆的干起来。

即使你不喜欢花，但决不能拒绝美。我着实被眼前的浩瀚之美所震撼了：目所能及尽染金黄色的菊花了，对，应该叫它花海，就像阔荡的海洋，绵绵延延向天边伸去……其间那一道道的防风林，便是大海里泛起的波浪么？此时，夕阳恋恋不舍地卡在西山顶的老柞树上，万褛霞光抚摸着花海，让原本黄色的菊花渡上层金色，变得越发耀目；莫非蜂儿也是被花间的阳光炫得找不到回家的路喽，有好多蜜蜂在花间胡乱飞舞着……我正痴呆之际，我的叔叔蹒跚赶来，大老远就冲我喊道：“花儿美吧，变了票子更美。”叔叔又说了万寿菊变票子的能力，经他一说，我才收回目光，仔细瞧瞧，万寿菊的花在其它菊科的花中不算最大，可它丰硕厚实，花瓣与花瓣之间相当紧密，紧凑得有些局促，便失了雍容大方，——显得有点小家子气，有了平民的味道，也就有了不娇贵的属性：即使是踏折的枝条，只要与土有一丝的牵绊，就能生长开花……万寿菊的分蘖育花能力超强，花期长、花朵多，它进八月就开始育蕾开花，并且边生长边开花。一茬花采摘了，不到三天便又是金黄一片，一直到霜降，下了几场霜冻，枝叶不堪霜虐变成降青色，而那花依然怒放、鲜艳无比。此时傲霜绽放的万寿菊，好像不这样不足以回报村民们对它的喜爱，即使他们的经营还比较粗犷和任性。

万寿菊，是菊科中寿命最长的吗？我不知道。但我在村民们洋溢的笑脸中晓得——万寿菊，应该是名副其实的，只有它的长寿，才能给村民们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啊。

美，往往是不用修饰。就像眼前这片花海，在城里把花草修剪的无比乖巧的园艺师你搞得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