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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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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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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


如果一个人一生只住一座房子,即使房间的格局有所变化,恐怕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你想啊,再美的阳光,天天从一个模样的窗框照进来,日久天长也会生厌添烦的。所以说嘛,改变居住环境会拓宽人的眼界,改善人的精神面貌,从而心情愉悦,干劲倍增。古话讲“人挪活,树挪死”,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不过如我辈搬家如此频繁怕也是不足取的。

这就是说,我的搬家历程大多都是被动搬家,并不是喜新厌旧式地寻芳觅幽;而是迫于生活给予的压力,满怀辛酸地去寻找安灶立命之所。《说文》“家,居也。”路慢慢兮,吾求居兮。被动,颇有“走麦城”之窘相,想起免不了让人感伤。

不过也有几次主动的。第一次主动搬家,是我从与人合居的一间半坯草房,搬到独门独院的两间草房。说是一间半房,就是三间房子两家合住,当中一间一分为二是各自的厨房,东西两间是两家的核心处所——寝室、餐桌、餐具柜、衣柜、书柜、米粮……。这么说吧,“灶台再大也是灶神一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起初还好,单身一人“吃饱了狗都喂了”,也无需宽敞之所。可是,在83年那一年先是分田到户,接着迎娶美妻,便显得处所窘迫。分田单干了,得有摆置车马农具、马厩猪舍的地方啊;娶妻生子了,也得有孩子玩耍、杂物收纳之地儿——关键是同在一个屋檐的孩子们经常吵架。就这样憋屈的生活了两年多,实在难以为继,后来,在我的五叔那里借得三百元,加上家里仅存二百元,在村子最北面一条街上,买了两间廉价的坯草房。虽然也不太称心,可毕竟是独门独院,菜园子也大。记得搬家时,临走了大儿子还没忘举起手指,向他的小伙伴挑衅,那一年他不到三周岁。

搬到新家虽然宽绰了,但宽敞的显得空旷了。院落即没个院门,也没有障子,从“光腚房”的称谓上,你便可想象它的寒酸啦。即便如此,我和妻子还蛮高兴的,毕竟有了自己的空间,有了施展热爱生活的场所。风雨兼程地忙活了三年,院落装备得应有尽有啦,在小儿子出生的那年秋天,我们又搬家了。

我第二次搬家,便显得我第一次搬家是多么仓促和无奈了 。

村子坐落在约有三十度的斜坡上,我家就在村北的高岗上。住在高处虽然眼亮,可用水相当艰难,那时的自来水是定时放水,说是自来水可是不常来的,那水在低处已经流放近竭,来到我家已呈强弩之末,“滴滴答答”的没等接满一盆水,机井便歇息了。不单用水不方便,冬天来了也格外的冷,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嘛,西北风没遮没挡的撕咬,没法儿不让人发怵,。

好在没过几年,有了与村中的一户人家房换房的机会,拿我的两间房换他的三间,人家的房子面积比咱多,菜园子比咱大,地处村中央,因此找了人家两千块钱。两千元在89年可不是个小数目。不过没有拉饥荒,这都得益于我花了230元、从省城火车站前背回来的“电烤箱”,和妻子利用农闲时加工糕点,——虽然按那时的话说是副业,而我们却把它当主业来经营,一年四季都有的做,春天烤面包,秋天烤月饼,冬天烤蛋糕,通常都是晚上加工,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懒在窝里呢,我就得骑自行车往各村的小买部送,不耽误田地里的活计。

赶上了好年头,付出汗水就会有收获,我们村以耕种旱田为主,受水源的限制和灌溉还要水泵提水,人们对村里仅有的四十亩稻田并不待见,因此我低价承包了二年。天公作美,那二年都获得了大丰收。手里有了积蓄,首先想到的便是改善住房,推倒老旧的坯草房,建起九十多平方的砖瓦房。那一年是1993年。在农村,住房应该是一个人立于天地的根基。就像一棵树扎根土里。那房子建的好漂亮的,前墙贴着蓝白相间的“马赛克”,后墙粘浅绿的水磨石,房顶是透着亮光的白铁皮瓦,三米八的大窗户更是把屋子里装扮得透明瓦亮。别说人住进去有多舒坦了,就连鸟儿都青睐我的檐宇。——记得是房子建成转过年的春天,一双燕子便飞来廊檐下筑巢,第二年春又有两双燕子筑巢檐下,呵,十多米长的雨檐让它们倒饬成一景啦……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我会心满意足地住在自己建造的新房的,说在其终老一生也不为过,甚至都规划好了两个儿子以及娶妻生子的房间,——没想到儿子读完书没有回来住,就连我和老伴也撇下舒适的房屋,随儿子来到拥挤的城市。——也是我过于相信命运对我的眷顾,以至于我在几次长途贩运时亏了血本,欠下外债。这时大儿子已经读中学,并且成绩优秀,考入重点高中不成问题。但问题是他的学业得有经济做支撑啊,别说将来的大学学费,就连三年高中的费用压得我也喘不过气来。98年欠下三万多元对于农村家庭可不是小数字,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啦,但也不能耽搁孩子的学业。

于是,卖掉了车马农具,我们家开启了出外打工——搬家的模式。没想到这模式成了我叛逃家乡的理由,含辛茹苦盖起的房子,仅仅享受了几个春秋便闲置起来,抛下不顾,到城里打工。把读初三的大儿子托付给四叔和二妹妹(其间,有朋友劝我应该关注孩子考高中,而不是外出赚钱;而事实是,没钱供他读高中,不是更重要嘛……),领着十岁的小儿子,扛着行囊举家来到陌生的一个叫福利屯的县城。做起陌生的行当——做豆腐、卖早点。

做饮食行业是比较忌讳经常搬家的,原因是得靠着口口相传的回头客才能生意兴旺,搬到新地方就需要重新招揽客人。简单的道理下还须搬家,不外是生意凋零难以为继,或者是买卖兴隆啦房东涨房租,——咽不下窝囊气,来个“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不过我来福利屯的头两次搬家并非如此,第一次搬家是租房时犯了个战略性的错误,为了省房租所租的房子太小了,根本亮不开手脚;搬到的新地方是消防队驻地,除了供应战士们吃豆腐喝豆浆,零售也打开销路了,有些人气,可惜好景不长,干了将近一年这里遭到拆迁了。

在这个县城交逢的第三个房东——让我温习起《七十二家房客》,不过此公不似包租婆的那幅嘴脸,哦,鉴于我毕竟借助了人家的风水宝地,还是不该说出他的体貌特征吧。在我搬到他的檐下第一天,就在我把黄豆堆放于窗前他便露出狰容,令我倒吸一口凉气,心下叫苦。问题就出在南窗檐下约有三米多宽的空闲上,房东不许我堆放黄豆,要放就得加钱。亏他能在这样大众明理的事情上,还挖空心思地生出赚钱道道,他强词夺理地拿合同说事。没办法遇到狡猾刁钻、唯利是图的房东,只好每个月又加了五十元的房租。说来也怪,即使接下的四年里房租涨了四次,我还是任其宰割,不忍离开这里。就像猪遇到吃食,便不会在意棍棒相加的。原因是搬一次家得筑台搭灶实属不易,况且,我在这里的生意蛮兴旺的,甩开膀子做出来的豆浆、豆腐脑、大豆腐,每天是做多少卖掉多少,小有名号地独占小城一隅。因此,对跟我的生意一起涨起来的房租,也就拿“买卖好不在税上”和着鱼翅吞进肚里。

可以说,这是我一生中最辛苦也是最有滋味的一段日子。那时光,忙碌而不觉劳累,而是充满了快乐。说其辛苦,是凌晨一点起床我加工豆浆开始,到晚上八点才能偃旗息鼓,别说手脚不停的劳作,就是站上十七、八个小时,那人也得精疲力倦。说起快乐,是繁重的劳动得到了回报,四年的时间一面供着大儿子读大学、还了两万多的外债,也积攒下了小儿子读大学的费用。

大概是生活的担子略显轻松了,人的精气神儿一松懈,他的乏累感就会袭来。不是感觉,是原本跑上几步就上喘体质羸弱的我,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力不从心了,气喘和腰腿痛还好办,吃点药顶着,关键是睡眠不足人便日渐消瘦,没了力气,精气神也犹如斗败的公鸡——“逃遁”了。但是,我敢说那时若不是家里的经济有了好转,我是有精力把“豆腐坊”做下去的,要不怎么说人要有梦呢,我的梦想就是供儿子读大学,期待他们的人生路走出光彩来。

本着“不再拼命干啦”的心情,在05年的春节前撤回到农村老家。可是,还没等屋子里结冻的自来水化开,为了找到不依赖体力的生计,我们又去了七台河老妹妹那里做钓鱼的生意。到了秋风下来的季节,鱼场的买卖也像路旁的落叶凋零了,我和老伴又从我妹妹那里搬到宝山区,开了家面食店。这时,小儿子在勃利五中读高一,记得他是元旦放假,我们在一起谈论起这一年搬了两次家,他说:“爸,现在你领着我们搬家,等我长大了,就该我领着老爸老妈妈搬家了!”小小的年纪有了这般担当,我自然满意,可更多的还是酸楚,那酸楚来自“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那份自责和愧疚。

在七台河一年折腾两次锅灶,也没找到适合自己的买卖,只好回到老家,又置办了农具和四轮拖拉机,重新过起了不温不火的日子。日子是慢悠悠地行进着,而我的气管却渐渐暴躁起来,大有捣毁我前面的时光之势。

没几年,我的气管炎已经发展成“慢阻肺”,啥活也做不了。

 

时间来到2012年,小儿子大学毕业,第一脚便踏入魔都,践行起人生的奋斗之旅。也应他的那句话——那年刚入冬,我和老伴便来到上海,开启了漂泊在大都市的生活。虽然大儿子研究生毕业在北京工作三四年了,条件也不错,但那里干燥的空气质量不好,没有上海的空气湿润利于肺病的休养。

记得来上海租下的第一个房子,在松江的鼓浪路,是栋临街而建的三层土楼,二十多米的走廊串联起九家房客,房间约有三十平方米,好在有那几年打工的磨练,对住处的这种窘迫,有了心里预期。到啥山上唱啥歌,到上海是有啥样的钱就过啥样的日子,说的没错,在这里既有一碗三百多元的面条,也有五角钱一个的巴比馒头。房间面朝南,有阳光照进来还好,如果在阴天或者太阳西沉落在密匝匝楼群里,上海的冬天若是使出性子,也着实令足蹈于冰雪世界的北方人情何以堪。这里的冷不严冽却是阴冷阴冷的,湿漉漉的空气裹挟着人的骨子里都透着凉气,不过我的气管倒不畏惧,六腑疏浚。

第二年租房有了充足时间也就多了选择,最终在佘山地铁站附近的兴凯城找到一套毛坯房,价格和这里差不多,月租一千八,并且是两室一厅的电梯房。所说的毛坯房就是没有任何装修,那几个门也是房东在旧物市场拼凑的,余下的床柜、厨房用具、热水器、电视机等都得我们自己办置。记得那时可把小儿子忙坏了,买二手货的还要货比三家,谁让钱总是跟咱“躲猫猫”呢。囊中羞涩还要利益最大化,应该是我们这个阶层的人追求幸福的痛苦所在吧

住了一年租金就要翻番,也不能说房东不仗义,仗义几钱啊;道义,在这样的“土财主”面前是苍白的。惹不起咱能躲着走,经过四下打听,在同一小区又找到了同样户型的房子,房租多了二百、月租凑成整数两千元。这一次不用买家具,把这些搬过去就可以了。

上海真是个魔都,它用引领的姿态吸引人才,又用高价的住房阻挡着年轻人才的进入。既然买不起房,那就漂着呗,在钢筋混凝土的波涛中漂泊,希冀着哪日能搁浅令人着魔的滩涂。

在松江佘山仅住了三年就搬了三次家,由于小儿子在浦东找到新职,便随他漂到浦东。这一次漂的远,从佘山到惠南有百余里路,原先的家具等没法儿运,只好贱卖掉了。到惠南,租的两居室还是毛坯房,家具是买二手的,家电和炊具买新的,是期望这里能住的长久些——这里虽然离孩子上班地有点远,坐公交转地铁得近一个小时,可咱们图的是一千七百元的便宜房租。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虽然签得是三年房租合同,将近一年又从这里搬到盛夏路的张江人才公寓。

在惠南的夏天,小儿子结婚了,也就是说这艘漂泊的船又多了一人。这次搬到公寓来就是得益于老儿媳妇,是她工作单位分的公益性住房,说是政府给补助了房租,可个人还得花二千七百多元,就是上班方便,到张江高科园区两站地的距离。大概是为了雨露均沾吧,即使是个便宜,也是期限二年。不过对我们而言,能在一个地方住上二年,也算是相对地安稳啦。

二年到期后,我们用别人还剩的合同又住了一年。这次从1号楼搬到5号楼是最简单的一次搬家,公寓里装备齐全,是拎包入住的那种,搬的只是行李和一些杂物,趁一个周末借个手推板车半天就倒腾完了。

我曾经不只一次地劝说我的老儿子,咱们去内地二三线城市吧,这里的房价太贵,压力大,生活起来很累的。而他为了我在这里安心养病,总是充满自信地说,爸,你不觉着上海很适应你吗?(他的意思是这里空气湿润,利于控制我的慢阻肺的发病)放安心,总会搬到属于咱自己的家,要相信你儿子的能力哟。是的,他的能力在无数个加班加点中显现出来,工作有了成就感,也加快了钱包的积累速度和买房的底气。孩子工作出色有了出息,做父母的当然高兴,可我看到那稚嫩的肩膀又总是黯然神伤。因为我对于这条漂泊的船既摇不动橹,也拽不起帆,根本不能帮助孩子买楼,我简直成了我们家奔“小康”路上的绊脚石。别说2014、2015那两年我患胃癌做手术、两次住进ICU,两次把我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花了二十多万元,就是现在用的中药西药每天也得七八十的,一年下来也得两万多元。孩子们总是安慰我说,人总会生病的,给你治病倒激起我的干劲啦,再者说了,两万都买不到半平方米——纯属障眼法式说辞,他当然知道不积蛙步,无以至千里的。也许是上苍眷顾并给予努力者以机会吧,在2019年年底,在张江科技园区,在上海漂泊了六年,终于找到停靠的码头。这停靠费也忒贵啦,近五百万元尤如天文数字令人乍舌,虽然有按揭贷款,但首付是真金白银的二百多万,好在有亲戚朋友资助,又得益于卖掉之前在杭州买的楼房(这也是当下百分之五十首付的原因,属于购买第二套房了)而赚下的钱,才使我们多年的梦想成真,终于搬进属于自己的房子。

噢,对了,2019年底买完房并没直接搬去住,需要装修一下,——这一修可就耽误时间了,原因是发生了“非典肺炎”,直到去年8月才装修完。实际上我们在益江路那里又租住了一年,也就是说从2013年到2020年、从松江到浦东、从四壁如野的毛坯房到拎包入住的公寓,从月租一千五到月租五千,我们八年搬了七次家。如此这样的搬家频率,其内心该有多大的精神支撑啊。

九十多平方米的两居室,南北通透,宽敞明亮,户外小区蝉鸣鸟吟,绿化成荫,风景如画……一个农民能在现代化的都市,并且傍着园区的好地段,拥有自己的一套房子,高兴的心情不言而喻。入住那天,我兴奋得夜不能寐,竟然想起了家乡的燕子,确切地说是栖息在我老家屋檐下的燕子。那是住进新建房子的第二年的春天,一个阵雨初歇的下午,一对燕子衔着新泥在屋檐下筑起新巢,它们欢快的东衔一口泥,西叼一根草,竟把燕巢垒得颇具巧夺天工之美。它们草黄而去柳绿而来,每年都有新出飞的小燕子,来我家的屋檐下垒起新巢,把白色的长檐变成一溜灰突突的巢廊,招惹人们驻足观瞧。记得每天东方刚吐鱼肚白,燕子便开始出巢觅食,来来往往,叽叽啾啾,让我们的农舍逾添几分生机……

说起来有五六年没有回家乡啦!每到深秋,一群群从北方飞来的燕子,我仔细地瞧啊看呀,哪个燕子来自我的家乡呢?它们又在哪里筑巢安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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