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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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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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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

    

我的大伯没念过书,是个粗人。但是人粗嘴不笨,常有灵智之语,村里人称他满嘴的“俏皮嗑”。记得是七十年代初,我们村从山外架来电线,各家用上了电灯,看着拳头大小玻璃球(灯泡)射出眩目的电灯光,他说了,敢情是把光装进玻璃球里了。有人笑他说光哪能装起来呢。他不以为言,说道:没装进去,咋能随用随取。的确,光的奇妙,在于它的稍纵即逝,无论古人的火把照明,动物油,植物油以至煤油灯到现代的日光灯,都是人们在赚取光亮。灯的发明,就是为了留住光的嘛。装进与留住,一样的道理,我的大伯说的没错。

黑暗和寒冷一样,都为人们所惧怕。因此,在西山那抹阳光落尽,或者晚霞尚有余晖,人们便燃起各种灯光,即使家贫如洗,也要有灯一盏,只要掌灯人在,哪怕暗淡。灯亮了,孩子停止了哭闹,大人的脸色温和了。光给寒舍带来温暖,漆黑如墨的夜晚有了色彩,灯光下,门窗桌椅,灰白的墙,露出了原色,看见了孩子酣睡的笑脸,看见了姑娘裸在脸上甜美的梦,看见了花猫一副饱暖自在的悠然神情……

灯,一盏,两盏,三盏……整座屋子亮了,整条街亮了,一个村子亮了,像天上的星星撒在山坡;

灯,一片,两片,三片……整栋楼亮了,整个小区亮了,一座城市亮了,像海水涌动漫漫无际。

当然,这是现代的灯光,起初它没有这样炫烂,即使大城市也没有这样奢华的霓虹灯。上世纪的五六十年代,在东北,在农村,电灯还是个陌生的字眼,我的老家虽然在七十年代初就通电了,可供电匮乏,尤其晚间的用电高峰,那个如梦如幻的电灯泡更是难得一亮。因此民间有这样的俚语:哑巴广播,聋电话,电灯底下点洋蜡。

我最初对灯的认识,是煤油灯,或称洋油灯。说起油灯的灯具,一个笔水瓶,一个药瓶,一个雪花膏瓶……都可以做成灯具。用薄铁片卷成筷子粗细的筒,薄铁筒里串起做灯芯的棉线,做好的灯芯穿进瓶盖上事先做好的洞,再把瓶盖盖在瓶子上,一盏煤油灯便做好了。瓶子里的煤油通过灯芯洇到上头,划根火柴点起来,灯光一跃一跃的,扑腾扑腾做腾飞而不能状。光焰跟毛笔头似的,起初是红光,到了上面变为蓝焰,便开始跳跃,跳着跳着又变成了黑烟。那时家家户户的屋子四壁和顶棚,都有一片一片的黄斑,就是油灯烟熏的,跟个地图似的。现在,人们不是纷纷声讨雾霾,空气污染对人体的伤害吗?但是,我要说你是没有见到过煤油灯的烟,那股黑烟足以让你惊怵呆傻,如果你依偎油灯旁看书,不出半个时辰你的鼻孔便是黑黑的了。当然,油烟只能说是美好的煤油灯的小小瑕疵而已,不该妄议它、菲薄它。我们不能忘记它曾经的奉献和恩惠,就像我们感激上古的篝火给世界带来了光亮。

说起煤油灯的烟,还真有件趣事,它差一点让我成为独具一格的 “画家”呢。那时我小学五年级,我的同学夏卫国,他是我很要好的伙伴,我们两家是前后院的邻居。他们家人口多,仅靠他父母两双手维持的八口之家,生活上自然是如履薄冰,不敢错花一个钱。他们家通常一落黑就吃罢晚饭,从不点灯,可以省下煤油钱。这样一来,卫国就经常来我家,和我在一个灯下做作业。演算算术题,一道题写三遍;写生字,一个字写十行,一写写上半个多小时。我写作业比他快,每天我都要等他,闲着无事我便拿出画本涂抹。这一天,我看到卫国的鼻孔让煤油烟熏得黢黑,好奇心牵着我的食指,一抹他的两个黑鼻孔。嘿,我的食指尖黑了,再杵向画本,白净的纸上就是一个黑点,一条黑道;这样一来二去,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他的鼻孔干净了,一只大熊猫便趴到我的图画本上。后来,老师检查我的绘画作业,当他看到那张大熊猫时,觉得怪怪的,问我用什么画得呀?我还支支吾吾的呢,夏卫国抢先告诉老师,他是用我的鼻涕画的。

节省煤油也并不是完全为了节省钱,而是因为煤油不能敞开供应,需要凭票到供销社去买。你想啊,农闲的冬季日短夜长,在漆黑的屋子里,瞪着毫无睡意双眼,听呼啸的老北风吹得窗户纸发出刺耳的怪叫,该是多么恐怖呀。没有灯光的夜晚,黑暗便呈着涅威狂妄起来,充斥全屋的角角落落。

到了正月十五,人们对灯便不再检节省啬了,而是恣意铺张起来。那是对黑暗压抑的宣泄吗?亦或是对灯光的盼望顷刻间便到了极致。这一天,大多是父亲领着孩子早早地在庭院竖起笔直的松木杆,小心翼翼地(怕煤油溢出来)升起火红的大灯笼;家家户户的里屋外屋,东屋西屋,仓房鸡舍,都亮起了灯。好一派“千户开锁万灯明”景象呀。不要担心煤油灯里的油是否能燃一整夜,因为坊间有夜里灯灭会有邪魔侵入一说。屋里屋外都亮起灯光还不算,主人还要提着灯笼,在房前屋后走一遍,把狗窝猫洞、犄角旮旯都拿灯光照得到,据说这是为了驱逐瘴气,以保家宅平安,六畜兴旺。其实在做这些之前,人们就已经张罗开了,那就是去坟地祭祀送灯——这是个较为古老的祭祀,是活着的人给死者藉以的温暖和光明吧。在我小的时候,这种灯是用面蒸制的面灯。十五这天吃完午饭,主妇就开始和面做灯,做成口碟或小碗样子,蒸熟成型,往里倒点豆油,再取一细枝缠上棉花,蘸满油斜放油灯边沿,火光便可跃上灯捻儿了。玉米面做的为金灯,白面为银灯,荞麦面为铁灯。无论哪种灯,都在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坡,在幽寂的坟头的雪窝里,散发着浓浓的豆香,跳跃着昏黄的灯光;一盏、一盏……把昔日荒凉的山坡装扮成个灯会似的,虔诚的祈祷声伴着熙熙攘攘的吵杂声,织成热浪,充融着这个冰雪天地。如果天气晴好无风无浪,就不用搭雪窝,在雪地上把面灯点着就可以了,这时,人们会说,今儿个收灯,又是个好年景。人们之所以用灯光来祭祀他们的先人,是因为灯光总是给人一种温暖,一种慰藉,一种希望;灯光是最珍贵的神灵,灯光能拯救迷失在黑暗里的灵魂,如巴老所言“……灯塔,挽救了许多船只。”

现在,那种面灯不见了,但送灯的祭祀方式还在,灯也换成蜡烛或者是电子灯,样式也多了,冰灯,彩灯,做的那个精致,都快成了灯展了。

灯,无疑是文明社会进步的标识。从人类使用篝火取暖、熟食、御兽起,火便多出了照明的定义——因此人们至今把灯的光亮叫作灯火,如果从“黑灯瞎火”这句成语说起,光的源头是黑暗,不是灯。经历了无数次的蜕变,发展到今天的灯,越发的辉煌和秀丽啦。记得我们村通电那年,是个秋日的傍晚,事先已经通知晚七时通电,人们在家里,直挺挺地立在屋中央,翘首以盼,那份虔诚劲儿,就像天上真能掉下馅饼似的。

大概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灯的变化和进步,都没有最近四十年发展的迅猛,灯光也没有今天这样的璀璨。不说都市里楼宇上眩人眼目的霓虹灯,就连我们村庄也亮起了路灯,还有各家屋沿下的彩灯。华灯初上,小小的山村恍若白昼;歌舞曲起,昔日的“泥腿子”跳起了多元的广场舞。的确,灯光已经为我们照耀出美好的天地,我们为啥不为其歌唱和舞蹈呢,——即使我们的嗓音沙哑,舞步凌乱,我们也要歌舞,以抒发对灯光为我们编织出绚丽多彩的生活的感激。

每当霓虹蔽月,灯光恣肆的时候,我便想起少年时的煤油灯,想起梦幻般的面灯,想起我大伯的把光装进玻璃球里的理论,由他的理论延续开来,把当今的美好生活也蓄装起来吧,以期日后我们能够予取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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