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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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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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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母亲


     

   还是孩提的时候,母亲便离开了我们。四十多年了,时间上说已近半个世纪。但是母亲的音容笑貌依稀可辨,乃至她对我们的呵斥,好似发生在昨天,或者是前天,分不清楚;若隐若现、不即不离……“民莫不毂,我独何害。民莫不毂,我独不卒。”古人的歌赋直直地戳到我心深处。不过我没有哀怨,只有悲痛,无尽地悲痛……
    四十年前的初冬,粮食还没有完全收到场院,晶莹的雪儿便强盗似的来了,它肆无忌惮地把金黄的玉米藏在它的掖下,竟敢大摇大摆地把粮食纳为它的麾下。人们急了,愤怒地掀开它夺回他们原本就不富足的粮食。要说这雪儿也真够狠的,即使做贼不成也别折磨人啊——从雪壳子扒出来的玉米棒子要用手剥开掰下来,整个程序都需要双手在玉米秸儿和雪儿之间亲力亲为,不需一刻钟双手跟针扎似的红肿了,接着上牙打下牙,人便整个哆嗦起来。我的母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艰难地干活。一天,点灯时分母亲才踉跄地捱到家;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那样沉重,她全身无力招架和抬动双脚,在范姨的搀扶下才回来。母亲病到了,这一次躺下母亲再也没有起来。眼吧吧地望着我们兄妹走了;一位还很年轻的母亲,撇下最小只有五岁的小女儿的母亲走了。母亲最后说得一句话,就是现在想起来我的心依然酸楚难奈,她坚定一下眼神说:“你们哭啥呀,我死不了的,我的孩儿还没拉扯大呢。”可是第二天母亲病情加重已经说不出话来,我攥着母亲的手,只见她眼角闪着莹光,无力地摆摆头。我知道母亲这次说的话不能算数了。
   其实这个秋收母亲是不应该下地干活的,原因是她在那年夏天就住过医院,诊断为风湿性心脏病。是为一天只能挣来几角钱的坚持,还是身为妇女队长的那份担当,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在人民公社时代有谁愿意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出工出力呢?她坚毅地走向田野,任凭冷风飒飒侵害她的躯体,她要鼓动和带领姐妹们即使不为集体,也要为自己吃饱饭着想啊,雪里埋着我们的口粮,不拔出来一年吃什么啊;她要证明只要齐心协力就没有战不胜的困难。母亲之于那个时代的奉献,从我家墙壁上的各级奖状便可见一斑。
   母亲有别于其他乡下妇女,她在县城读过中学,同学大都在城里找到工作,唯有她为了那份婚姻的承诺,成为了有文化的乡间女子,下田持家,克勤克俭。她是个完美主义者,写字工工整整,操持家务也一尘不染。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一丝不苟地做到最好,是她的性格,也是对我们耳提面命的要求。在20世纪60年代的乡村,母亲的文化程度可谓出类拔萃。因此村子里谁家写封信,要找她代笔;谁家收封电报要找她释解电文。要说代写书信那是可繁可简,简单的就是问候过后说明此信目的,然后互报平安了事;繁赘起来起码要揣摩出寄信人的心思,再字斟句酌地把他所要表达的情愫表述出来,收信人读罢信要有听到了千里之外亲人的倾诉一样。母亲代写家书是极其认真的,无论再忙也要先打底稿,重新抄写才能交差。有一天我放学刚到家,前街的二叔来求母亲给他当兵的儿子写封信,见我母亲还没下班,便声称我读到中学了应该能写信啦。我相当高兴,心想终于能够为母亲做事情了。可是母亲回来见到我的龙飞凤舞,虽然没有责怪我,还是害得她重新抄写一遍。可以说母亲那些认真誉写的家书,就是一篇篇美文啊。
   她之所以那样认真,缘于她对文化的挚爱。我这样说不够准确,进一步说是母亲对知识的渴望。她不消沉于那个书籍传媒匮乏的年代,她能挑灯抄写洋洋万言的手抄本小说,以飨自己精神上的饥渴;她能手抄《三字经》,《弟子规》,私下里教我们读,以补我们在学校学不到知识的尴尬。这里应该交代一下,上世纪的文化大革命,是有文字狱的,革得就是文化的命么,上面提到的书是不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抛头露面的,书店里除了红书只有为数不多通过政审合格的读物。
   母亲经常把妹妹们打扮得跟仙女似的——她们身着母亲亲自设计,亲手裁缝的“布拉吉”,靓丽的让乡亲羡慕不已。别人赞赏的同时,也由此招来了很大的麻烦,谁家要添新衣服,便来求母亲为其缝制了。一是母亲心灵手巧裁制得合身得体,二是全村也没几台缝纫机。按着乡俗过春节换新衣,即使换不起全家人的也要给孩子们换换新啊。一进腊月我家便门庭若市,乡亲纷纷买了布料送来排号,呵,一摞摞该赚不少钱吧,错啦,说分文不收恐怕你都不相信。可是母亲常说:“乡邻乡亲的就是互相帮衬嘛”。还说:“看着大家伙穿着鲜亮,我就高兴”。正因为有如此情怀,她才能在无数个日夜乐此不疲地,为乡亲打造一件件新衣,同时也为他们省下一元钱的加工费。别小看了这点钱,告诉你那可是一天挣不来的工钱,一元钱可以买来二斤猪肉,你才能知道那价格的不菲啦。
   老人们讲“做一件好事容易,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换句话说讨一个人欢喜容易,难的是讨到大家的赞许。母亲用她毕生的精力,把那个难字诠释得轻松之极,赢得了村民的称赞。安葬母亲的日子,全村十之八、九的人都来为她送行,那些爱憎分明的脸上挂满了哀叹和悲伤。如此情深意笃也算是对母亲的慰藉啦。
   记得那年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五、六。家里的活计多了起来,可母亲还有两件衣服没有做完,吩咐我和妹妹们打扫房前屋后的卫生。我本来对母亲忙于给别人做衣服,忽略了亲昵我们兄妹就不满,一下鼓起了反抗的勇气。我知道违抗母命的后果,可我的嘴还是没有管住叛逆。岂料,母亲虽然也很恼,但这一次她没有提鸡毛掸子,也没训斥我。只见她平和一下对我说:“你大了,妈不会轻易打你。去吧,读《弟子规》两遍”。真是无声胜有声啊,我这次受到的教育可谓刻骨铭心。甚至引领了我的人生轨迹和做人准则。
   与她对乡亲们的友善相比,母亲对我们兄妹的教育可就没有那么“温柔”啦。她笃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严师出高徒”的古训。我们家有个“鸡毛掸子”,鸡毛那头可以掸灰,掉过来用就是母亲的戒尺。无论学习还是生活习惯,我们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就连她的一个眼神也得领会照做,否则就得受罚戒。虽然不是棍棒相加,但她的严厉和那特殊的戒尺足以让我们毛骨悚然,永铭教训。她对我们的要求近于苛刻,比方说我在外面受到伙伴的欺负,回到家向母亲告状以期得到援助,她却冷冷地说:“还是你惹到人家啦,想想自己的错在哪”。有一次列外,也是唯一的一次,母亲一反常态,发疯似的牵着我找到邻居家,原因是邻居的小伙伴喊我“罗锅”。由于我三岁患佝偻病,留下了脊柱弯曲这样的残疾。这可是母亲最深的痛楚,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喊她儿子的绰号。回到家母亲叫着我的乳名说:记住打咱骂咱都行,就是不行污辱咱啊。当时我似懂非动地点点头。后来我明白了——即使你身患残疾,也不要把自己视为残废,更不能让人们把你当做残疾人。

我们兄妹四人聚在一起,自然谈起母亲,缅怀上苍给予我们极其吝啬的母爱。一次,要我们每人回忆母亲施教情形。老妹妹抢先说:有一次我哭着让妈抱,她就是不理,哭累停下了,妈妈抱起我说,不哭了妈抱。大妹妹接着说:对,咱妈就这政策,只要你哭着说,啥事也不理你,有一回我背老妹出去玩,不小心摔一跤,把老妹的脸磕破了,那次挨打我最冤枉。二妹子说话了:你那还叫冤?我那是学校发新书,往书包塞的时候弄破了书皮,还挨妈妈两巴掌呢。轮到我说,你们都不屈。有一次妈和我在街上看到我的老师,我没有向老师问候,回家挨打还说是让我长住记性……是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母亲不放过我们任何过失,那怕是微小的。
   直到现在我们兄妹依然秉承着母亲的谦虚谨慎做事,践行着母亲坚毅的精神,亲善的品格,诚实的德行。学着母亲低调子做人,高调子做事。薪尽火传,唯恐哪一步迈错,招致母亲生气,惹得他老人家的灵魂不能得以安息。 
  有时我就想啊,假如母亲生病那个年代的医学能够像现在这样先进,假如母亲能够自私一些不被累倒,假如母亲能够长期给我们教诲,我们的人生之路会少许多彷徨和迷茫。残酷的是现实没有假如,在我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少年,母亲便撒手人寰。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妈妈——我们只能对着旷野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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