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听庄稼拔节的声响。夏日的夜晚,匍匐在田垄间,屏息敛气地聆听这种曼妙的天籁之音——“喀吧……喀吧……”这种声音细小而不卑微,响脆而不张扬;这声音,像是来自青稞间的挣扎,又像是来自地心的吟诵,亦或是天上星星眨眼的响动。
庄稼在拔节声中长高,乡村亦在拔节的声响中成长,变得日益丰硕起来。
如果你仔细倾听乡村的声音,便能辨识出家乡从建国之初到改革开放再到今天,它在每个阶段都是不同的声音,并且变得越来越好听、越变越繁荣。我确信,历朝历代的先哲们都不可能在他半生的时间里、有幸倾听到像当今的乡村声音有如此大变化。
最明显的当属我们世代相拥的田园牧歌,发生了变化,甚至说是蜕变。以前忙碌的田野里是马的“咴儿!咴儿!”嘶鸣,牛的“哞!哞!”呻吟,以及“驾!——喔!——喻!”扶犁人的吆喝声。而现在,耕作在田野里的是四轮车的“突!突!”声,和“隆,隆”的大型拖拉机轰鸣声。
还没有开来机械之前,村民们是少有休息的,可一旦有了闲空,村东的老榆树下总会人影绰绰,闻声嚷嚷……这里成了乡村的新闻发布中心,不过没有国事要闻,尽是些“三个蛤蟆四个眼”的奇闻轶事;这里亦是乡村人们恩怨情仇的策源地,什么“张家长李家短”,什么“婆婆唠叨媳妇懒”的,一旦传到了找事儿的耳朵,便是一场撸胳膊挽袖子的对彪互骂,甚至酿成见血的官司。——现在不同了,这会儿火起来的地方,当然是村中央的文化广场:年轻人在西面的篮球场地奔跑,小孩子在北面的运动器材上玩耍,占据了场中间的是跳广场舞的村民。这时,乡村的声音丰富了,除了欢快的舞曲,还有“嘭”。“嘭”。“咣当”!“咣当!”球砸在水泥地和篮板上声音,还有“踢踏”。“踢踏”的舞步声,还有跟小麻雀似的吵闹声,更有“呵!跳的怪像回事似的呢……”——这样的品头论足。总之,村民们不再说闲话唠闲嗑的给生活添堵,而是快快乐乐地享受生活。
以前乡村的街道,连着下两天的雨就成了泥塘,村民们叫它“大酱缸”,人们穿着靴子或光着脚,在“大酱缸”里跋涉便发出这样 “吧唧,吧唧,”的艰难声音。而现在,街道已经铺上了水泥路面,“泥腿子”也走出了城里人走路的声音:“笃!笃!笃!”踩出了欢快的节奏。
在我小的时候,也就是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经常听到村里有这样的活剧:周二嫂来串门,临走,张家媳妇还有说有笑送她到房门外,当她看到周二嫂家的狗舔光了她家的 “狗食盆”;这时,剧情立马反转,“打狗还得看主人哪。”周二嫂继续骂道:“你个泼妇。狗还能舔穷你家不是。亏你下得了‘狗脚’。”张家媳妇早就接起话茬,反唇相讥:“你才是泼妇!占了便宜还骂人……”接着,各施辱骂本领,甚至翻出“祖宗八代”来相互诅咒。——而现在,却一改为顿狗粮、或者为几斤小米还与没还而争吵不休的“穷吵闹”,而今有谁还在乎那些碗边饭,一派互帮互惠的“富安然”。你听——“二哥,今儿个买了条开江花鲢,来家喝一盅”。“好咧”。“他婶子,这是俺刚打的煎饼,给孩子尝尝。”……这些声音听起来,多么暖心啊。
尤其是近四十年的改革开放,乡村的衣食住行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改变。以前飘荡在乡村上空的吆喝声,是这样的:“鹅毛、鸭毛换酱油”。“ 锔盆,锔碗,锔大缸……”。再有就是走街串巷货郎子摇着拨郎鼓的声音:“拨啷。拨啷铛。”——而现在,每个星期村子里都有了集市,卖的东西吃穿用全有,就是隆冬腊月也有新鲜的黄瓜、豆角、西红柿可买。就连这样的吆喝声“回收旧电视机、旧录音机、旧洗衣机啦!”“换液化气瓶!足斤足两——满瓶的液化气瓶啦!”以前恐怕都不知为何物。
大约是上世纪的九十年初,夏大志骑辆“嘉陵”摩托车,成了全村最风光的人,村民们看着“突突突”作响的摩托车,欣喜地叫它“屁驴子”,但只能看着人家坐在屁股下一溜烟儿就不见了,还有谁能卖得起呢。而现在,两个轮子的摩托车,已不是啥稀罕物;四个轮子的小轿车、小卡车也陆续驶进乡村,车轮和水泥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嗞嗞嗞”声不绝于耳。
这样数来,乡村还有好多声音飘逝了,又有好多新的声音飘来。乡村就是在这些变奏曲中,不断地富裕、繁荣起来。我们不再满足于耳朵的聆听,用心来感受乡村的美好变化。